“我大概一个月前收到这双黑色袜子的。应该是朋友邮寄过来的。很普通的一双黑色棉袜,短筒袜,没有任何标签和包装,静静躺在一个浅浅的纸盒子里。因为还有很多袜子可以穿,所以我没有去用它。我连着盒子一起放在衣橱里。
大概十来天前吧,天气转凉了。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睡觉时觉得脚很冷很冰,无论睡多久都很冷很冰。这不符合我的体质啊。我一边嘀咕着一边去衣橱找袜子。然后我看见那双黑色的棉袜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好像很暖。
我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它从盒子里取出来了。但它一动不动躺在那里,颜色黯淡,好像被遗弃了的样子,好像在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那么暖,你为啥不穿我’。
我就把它穿上了,果然暖暖的,材质软绵绵的,大小刚好,完全不勒脚,很舒服。我那刻十分感激我那位不知名的朋友送给我这双袜子。
我就这样穿着它睡了一晚。
第二天起床时,我甚至都不想把它脱下来。于是我穿着去上班,觉得心情非常舒畅,走路很自在。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就是休息得很好,神清气爽走在路上,觉得穿了这双袜子的自己与以往的自己相当地不同,而且感觉看见什么都非常美好的样子。连天边的一朵云,我都觉得它异常美好。
到了晚上,要洗澡了。我才依依不舍地把袜子脱了下来,然后发现它居然没有任何异味。你别不信!我知道,我总是香港脚的,出了名的,可是我拎着它使劲嗅了嗅,没有任何臭味,竟然还有一点淡淡的香味。
我洗完澡了,莫名地不想浪费这双袜子的任何一晚,于是就把它又穿上去了。心理上没有任何的不适,我就又去睡觉了。第二天又神清气爽地穿着它去上班了。
第二晚,你知道的,莫名开始有了一种依恋。对它的舒适,和它的淡淡香气。人啊,实在是说不清的,有时候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感。
直到第三晚洗澡前,我想今天一定要把袜子洗了,洗了再吹干都行。不然说出去三天没换袜子,会吓死人的。
结果,它居然脱不下来了!真的,不论我怎么去摸那个袜子口,我都没法把它扯下来。它感觉好像和我的皮肤长在一起了!”
朋友讲述到这里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了,之前攒下来的笑一下子爆发出来,开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伸手大力去拍朋友的肩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够了吧,编故事也要编个不要这么离谱的啊。我知道你今天穿这种长筒袜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你就算是坦白告诉我说,你跟你妹妹打赌输了,被她罚着穿了这种长筒袜,我也不会笑得太离谱的。你为啥非要编个这么离谱的笑话呢?”
朋友推开我的手,揉了揉可能被拍痛的肩膀,表情严肃地说,“我不是开玩笑的!
我到袜子扯不下来以后,我也害怕了。我在那个袜子口一直摸,一直摸,都觉得虽然看起来皮肤和袜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可是他们俨然已成为一家人,就像是一块画板上的两只颜色,无法剥离。
我就去厨房拿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想把袜子剪破掉。可是,无论我怎么尝试,我都无法单独捏起一块袜子。只要我捏起来的,就一定是一块皮肉!袜子和我的脚长在了一起!”
我本来还无法克制自己的大笑,可是看见朋友努力保持着严肃的脸上,嘴角时不时抽搐颤抖,眼神恐惧不安,我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静静地看着朋友。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说着。
“我实在害怕极了,就不管不顾地捏起一块,剪了一刀子。然后就听见了无比尖厉的惨叫声,袜子抖了一抖,我肯定没看错,它一定抖了一下。那惨叫声和袜子的抖动让我惊诧无比,以至于我都忘了自己被剪掉了一块皮肉。袜子有点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我的血还是袜子的血,直到血渗透袜子,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然后我就遭受了报复,疯狂的疼痛如狂涛怒海般从我的脚向我席卷而来,就像是有一万张小嘴和锋利的牙齿同时在我的脚上疯狂地啃噬着。我疼得在地上打滚。鲜血从袜子渗透出来,滴满地板。”
我猛地喘了一大口气,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完全投入到故事里了。
我看了看正在轻微抖着的朋友,想象着那可怖的画面,突然觉得朋友脸色苍白蜡黄,完全不似一个平常酷爱健身的年轻人,像是久病未愈的样子。
“等我恢复意识,我才发现自己原来疼晕过去了。身上和地上都是血,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但是,那双黑色袜子,是完全干的。还是那副样子,暖暖的,材质软绵绵的,很舒服的样子,只有那点香气,越来越明显。身上和地上的血告诉我,那绝对不是梦。
我不敢再尝试伤害袜子。只是每天徒劳地想要尝试把它脱下来。可是它紧紧粘附在我的脚上,就好像天生长在那里一样,好像是一幅无法剥离的平滑的画一般,没有任何突破口。”
朋友又慢慢拉起他宽松的裤脚,像刚进咖啡店时给我展示的一样,展示给我看那双袜子。
第一次看到这奇异的情景时,我是笑得要跌地打滚的。
第二次看到这奇异的情景时,我忍不住细细打量。
那是一双黑色的长筒袜,材质看起来像丝质的,乌黑发亮,闪着莹莹的光,似流光一般,长度到膝盖下方,纤细修长,脚踝处柔弱无骨,十分诱人。
往上,则是骨骼突出的膝盖头,和一双健壮的大腿。
看到这样的情形,好不容易被酝酿出来的恐怖气氛差点又崩了。毕竟谁看到这样一个青壮年穿着这样一双女性的长筒袜,都会忍不住笑出来吧。
但这次我觉得,不论这个青壮年怎么穿,应该都没法把袜子穿出这种形状,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又直接蹦出了我的嘴,“它长大了?”
然而朋友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他在看着他的小腿,确切地说,他在盯着他的长筒袜看。那个表情,竟抹去了刚刚那些时刻的恐惧,换上了一副迷醉的表情。
他伸手抚摸了上去,上下轻轻抚摸,就像摸着情人一般温柔而小心翼翼。
我看着这画面有点恶心,实在克制不住,一个巴掌盖在了他头上,他吃了这一掌,忽的又醒过来了,立马切换了一副恐惧的表情。我觉得这厮可以去演戏了。
“怎么了?我刚刚又怎么了?盯着袜子看了?”
“是啊!有什么好看的?!”
“我,我不知道呀。这几天来,有时我只要一看袜子,就会迷迷糊糊的,除非有人叫我,不然自己迷迷糊糊地连过了多长时间都不清楚。”
我翻了翻白眼,开始觉得朋友又在装相了。
“我问你,不是黑色棉袜,短筒袜吗?怎么变长筒丝袜了?”
朋友开始激动起来,双手扶住桌面,胸口压着桌沿,整个人都快趴在桌子上,仰着头看我,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是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啊!它在长长!越长越长了!一直长,一直长!我现在感受不到我的小腿了!我甚至没法回忆起我的小腿原来的形状!我的脚,你看我的脚,穿着袜子的脚,变小了!鞋子统统变大了!
它在变成它自己的形状,它把我的小腿吸收掉了!我原来可以捏起来,感觉捏得到袜子和腿,我现在不论怎么捏,我感觉都是袜子啊,都是袜子啊!它把我的腿慢慢地吃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玩,我们那么铁,你一定可以想到救我的办法!”
朋友这副姿态我还是第一回看到。虽然这姿势有点娘炮,而且他的陈述有时让我还是忍不住想笑。但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害怕,毫无顾忌地宣泄着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你把裤腿撩上去,我来剥剥看。”
他把裤腿拉了上去,并把头转到另一侧,不去看袜子。
我摸着下巴,左右打量着这双袜子,并发出啧啧的声音。挺完美一双长筒袜的,看着柔柔滑滑的,紧紧裹着小腿露出流畅的线条,脚踝处纤细柔美。如果这样一双美丽的小腿穿着这样流淌着莹莹光线的黑色丝袜出现在我面前,我应该会眼光紧紧跟随无法移开,甚至可能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抚摸它。
但是,这是一个热爱健身的健壮男青年的小腿。
我带着嫌弃的眼神,将手贴了上去,摸着皮肤和丝袜的衔接处,果然平滑如一幅画。我试着抠了一下,可是无论我怎么使劲,我都无法把丝袜口从皮肤上掀下来。皮肤的地方反而被我弄得发红,甚至有点破皮了,朋友发出嘶嘶的忍痛声。
“对不起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袜子。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医院?医院能解决什么问题啊?他们认为我在恶作剧!用了什么方法把袜子黏上去的!我恳求他们给我拍个X光,看看我的腿到底怎么了,但是他们把我撵了出来!我再纠缠,就会被他们弄到警局或者神经病院的!”
“可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再不解决的话,这袜子会不会要长到大腿上面啊?”
朋友咬牙切齿,恶狠狠地,一字一顿,缓慢地说,“如果是那样,我就与它同归于尽!”
最终我也没能给朋友提供什么有意义的建议,袜子也始终长在他的腿上。
我默默站在咖啡店门前,看着他颓废的身影,吧嗒吧嗒拖着明显比脚大几个号的旅游鞋,慢慢走远。
我回家之后,不论怎么联系他,他都不回复我。大概是对我的无能为力也很绝望了。
过了三天,我实在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就去他家找他。门没锁,我轻而易举就进了他的屋子。
客厅地上满满都是凌乱的血迹,有的颜色已经发黑,有的还颜色鲜艳着。
走到卧室门口,我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
不,确切地说,是一个黑色人形物体躺在地上。
一个女性人形物体,脖子细长,肩膀窄小,胸部匀称,细腰丰臀,就像是内衣店那些穿着塑身内衣的塑料模特们一样,身材浓纤合度。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些塑料模特呆板毫无生气,这个黑色人形物体流淌着莹莹的光,充满生气,带着一股淡淡香气,好似一个人体模特将全身画满了黑色颜料,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睡觉,十分的具有诱惑性。
她旁边,放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剪刀。
我想,这一定是她迅速生长的原因。朋友太害怕了,尝试伤害她,因此她奋力反击,现在一定是累得进入休眠状态了。
我戳了戳她,她毫无动静。然后我端来一盆水放在旁边。
我熟练地在她头顶摸到了疑似袜子口的地方,然后,将那个袜子口打开,尝试着把她剥下来。
其实,是肯定能剥下来的,我看过详细的说明。
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完好无损的黑色丝质物体。
剥下来后,即刻丢到水里,她们脱离了巨大的身体后又碰到了清水,哆哆嗦嗦地马上又蜷缩成小小一团。
再从水里拿出来轻轻一抖,便没有了任何水,抖开来看,居然只是一双颜色有点黯淡甚至有点发白褪色的黑色棉袜。
真是袜不可貌相。
我就这样剥到了三十三双黑色棉袜。
我将她们带回了家,然后随机地寄给了我的三十三位朋友。
不知道你收到了没有?
暖暖的,亲肤的,软绵绵的黑色纯棉短筒袜。
穿上去非常舒服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