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间醒了。

睁眼的刹那，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午后的阳光晒得他有些懒洋洋的，他就这么躺了半晌，直到听到屋内有些吵闹的声音，才揉揉眼睛从躺椅上站起。

他摇摇晃晃的走进屋内，却被从屋内跑出的孩子拦住。“爸！爸！”孩子拉住他的手，“你终于睡醒了。我们可以种树苗了吗？”

种树苗？他有答应过这件事情吗？他有些疑惑，但禁不住孩子的哀求，还是点了点头。孩子很快就找出了一把锄头，然后拿着树苗在院子里寻找合适的地方。他们一同选定了一个地方，然后便开始挖坑，孩子拿着小树苗往坑里放，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才成功。他这才往坑里填上土，而后洒水。他做的很认真，一点儿也不马虎。等到种完后额头上已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空气中也飘来了浓浓的米饭香味。

妻子早已备好了晚饭，只等他二人了。经过一下午的劳累，肚子早已是空空如也，洗罢手，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便拿起筷子大块大块的往嘴里塞饭，狼吞虎咽起来。妻子在一旁看着他们，也只是掩嘴轻笑。

“儿子，今天上学学什么啦？”他问。

孩子嘴里吃着东西，讲话有些含糊不清；“庄生晓梦，就是一个人梦见自己是蝴蝶，然后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还是人的故事。”

他有些哭笑不得。庄生晓梦的故事居然被孩子解释成这个样子。但仔细一想，却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呢，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他想。

他看着妻子和孩子的笑容，却觉得有些陌生，仿佛之前从未见过一般。

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奇怪。他向来是不会同孩子玩闹的，更不要提一起种这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种的树苗了。在他印象中，全家人这么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吃饭也是第一次。他看向妻子和孩子，他们报以他亲切的目光。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吧，他想，可能是下午睡多了，家里一直都是这么温馨的呀。

吃完饭后他到庭院里散步，晚风轻拂，让他不禁沉浸于美妙夜色其中。他看向夜空，夜空中有繁星点点。他看着星星，星星也看着他。突然间他恍惚起来，仿佛听到了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召唤。他心里一惊，脚底一时踩空，感觉身体急速下坠，他慌忙的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猛的直起身，发现自己仍旧在庭院之中。嘟嘟嘟的原来只是屋内电话的声音。

只是一场梦罢了，他想。

他从躺椅上站起，轻轻一瞥却吃了一惊，他和孩子种下的树苗呢？他揉揉眼睛再看，庭院内却仍是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树苗的影子。电话还在嘟嘟的响，他快步跑进屋内，脚步太急不慎撞倒了桌子，放在桌子上的相框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他蹲下将它们捡起，看到相片却更为惊异。相片上是她的妻子，他几乎认不出来是她了，她变老了。电话这时已经不响了，他伸手拿过一旁的镜子，只一眼，却更是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也老了。

电话又重新嘟嘟响起，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起电话。

“爸！”电话那边的人对他道，“刚刚打的电话怎么不接？自己一个人在家没事吧？”

他怔住了。因为对面那个人管他叫爸爸。他的孩子才只有七岁大，对面的声音却是属于男人的浑厚嗓音。

“爸？”听他没有回答，对面人有些着急，“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吧？等我手头上这个项目做完后，我就可以带圆圆去看你了。”

“圆圆？”他问。

“你的孙女啊！”

“你妈呢？”他又问。

“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一次，对面的人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爸，你没事吧？”

“儿子啊，庭院种的那棵树苗呢?”他有些手足无措。

“树苗？哪来的树苗？”

“就是小时候我和你一起种的那一棵啊。种完后我们就吃饭了，那天你妈烧的菜可好吃了。”

“……你怎么可能陪我种树苗？小时候我自己倒是试过种树苗，但不过两天就死了。还有，你工作忙的要死，几时回来陪我们吃过饭？”顿了一会儿，对面人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爸，我明天就回去，带你去医院看看。”

他揉揉发疼的脑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事，没事。我想，我只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他挂了电话，在庭院里慢慢的走着，正如他记忆中很多年前自己走过的那样。过去的那么多年里，自己一心扑在事业上，却疏于对妻儿的照顾。他叹了口气，他倒更宁愿此时身在梦中，待到醒来仍旧是三十岁的模样。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了满手的泪。

现在呢？现在的自己是庄子还是蝴蝶？

他就这么站了许久，待到他转过身准备回屋时，所见的，已是满地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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