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街巷尾的路口新开了一家理发店。
开店的是一对夫妻。丈夫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看上去不太好相处；妻子却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热情大方，开朗健谈，客人来了都是她给人家理发。
小店新开，位置又不太好，两人为了揽生意，打出广告，免费理发一个月，没过几天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老板娘的好手艺也渐渐传出名声。
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天店里的客人比往常的多，出了正月，人们都选在这一天来剃个头，图个吉利。
小魅忙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饭点时，她靠着收银台歇息，看着门外来来去去的人们，喝了一口水，突然说道，“一个月就过完了啊。”
坐在收银台后面的黑脸男人“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我还差几个啊？”她突然问道。
“两个。”
小魅脸一垮，往收银台上一趴，双手垫着下巴，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表情带了点哀怨，“老范，你帮帮我呗，我做牛做马伺候你。”
老范抬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天地有规，因果有报。”
“没有例外吗？”
“没有。”
小魅撇嘴，“七爷说得没错，老范你真的像那什么的石头，又臭又硬！”
老范不理她，目光转向了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中等身材，有些瘦，穿着发白的迷彩服，他正往店里张望，看到两人朝他看过来，目光有些闪躲，“这，这里剃、剃头吗？”
小魅漂亮的大眼睛一眯，勾起一个大大地笑容，“可以剃头，你进来吧。”
男人扒了扒有些杂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听说这里剃头不收钱，我，我就来看看。”
“大叔运气好，我们做活动，今天最后一天！”
男人嘿嘿笑着，看到小魅调试水温准备给他洗头，忙摆手推辞，“姑娘不忙，我自己来，我头上脏，免得脏了姑娘的手！”
小魅不以为意，“您说什么呢，这是我的工作，洗完了我还要给您剪头呐！”
男人吓了一跳，“剪，剪头？！”
小魅一怔，哈哈笑道，“大叔别怕，在我们那儿管剃头叫剪头！就是剪个头发的意思，您坐这儿，我先给您洗洗！”
小魅的手脚麻利，很快就洗好头将男人安排在靠墙的大镜子前坐下，围上围布，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梳子，熟练地开始处理男人的乱发。
镜子里的男人看上去有些拘谨，小魅语气轻松地开口跟他聊天，“今天二月二，大叔也是来剃个龙头讨个吉利的吧？”
男人从镜子里偷瞄了她一眼，说道，“是、是啊。”
“正月过完了，大家都趁着今天来剃头呢！好多都是附近巷子里的，大叔家也在这里吗？”
男人叹了一口气，“不是呐，我是乡下来的，家里穷，出来讨口饭吃，什么本事也没有，只能在工地上搬个砖抗个水泥挣两个辛苦钱。”
“那是可辛苦了。听说这附近的工地不太安全，前段时间有一个男人半夜被人劫杀了呢！大叔可要小心点啊！”
男人身子一僵，随即说道，“哎！姑娘你真是好心。我一个半老头子又没钱也不怕人抢。”
小魅笑了笑，“大叔真会说笑。我听人家说啊，这附近经常半夜闹鬼，说不定那人就是被鬼杀的呢！”
男人一僵，脸上有些发白，“闹、闹鬼？”
“对啊，好多人在说呢！”小魅熟练地将男人的头发梳直，一刀剪去，下手干净利落，“咱们这儿是老街，时间久了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勾着嘴角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男人笑得有些狡黠，“大叔，你见过鬼吗？”
男人忙摇头，“没有没有！这世上哪有鬼啊？”
“哎呀！大叔别动呀！”小魅吓了一跳，按着他的肩膀惊呼，“都剪坏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姑娘，你接着剃！”男人忙坐好不敢动了。
小魅又接着说道，“这老话说呀，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大叔你说对不对啊？”
“对，对。”
“我们那里有个姓孟的婆婆，常给我们讲故事，跟我们说做人啊不能老干坏事，会遭报应的，要下地狱，拔舌头，下油锅，还有要砍头的，一刀一刀地砍，一下不能砍断，要慢慢地磨。”
男人干笑了一下，“姑娘你大概是鬼故事听多了吧？这世上哪有鬼？都是大人骗小孩的。”
“我想也是，要不然我怎么就找不到一个鬼呢？”
“姑娘你找鬼干什么？”
小魅咔嚓一下剪断一绺头发，咧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当然是剪头啊！”
男人看着镜子里那个漂亮的女人，她手中银色的剪刀反射出一抹寒光让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大叔，你怎么了？”
男人摆摆手，“没事没事！姑娘剃好了吗？剃好了我要走了。”
小魅举起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开合着，“大叔这么着急走干嘛呀！是嫌我的头剪得不好吗？”
“不不，姑娘你误会了，我，我还有事……”
“哦？你有什么事呢？是不是也要去找鬼啊？”
“什、什么？我怎么会去找鬼，我去找人……”
“找人啊……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一个凡人，一点一点地把他的精气吸干……”
男人的脸色更白，脸上的神情更加慌乱，扯掉身上的围布就想走，“姑娘你真是的，瞎说什么呢，我要走了……”
“我是不是瞎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小魅看着那个亟欲逃走的男人，忽而换了声调，一个哀怨的声音响起，“钟生啊，我好恨啊，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啊……”忽而又换成一个凄厉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喊，“顾郎！你在哪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忽而有变成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哑的低喃，“儿啊，莫作恶，会遭报应的啊……”
各种声音带着恨带着怨回荡在小小的理发店里，刹那间，男人吓得心跳都停了，脸色煞白，全身颤抖地哭喊，“啊啊啊，别叫了！不是我不是我！别来找我，我没有！”
纷乱地声音中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男声，将那些嘈杂的噪音都压了下去，“仆夷，你七世为恶，杀妻弑父，屠戮人命，死后被拘至无间地狱仍不知悔改，趁鬼门大开之时逃出冥界，借凡人之身继续作恶，如今被本座擒获，还不认罪吗？”
“住口！”男人大叫一声，瞪着小魅，喘着粗气大吼“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小魅呵呵笑着，妖妖地说道，“我是谁？我当然是鬼呀！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把你的头一点一点地砍下来，放在火里烤着又放进冰里冻着，然后安回去让它一点点地长好，等它长好了再一点一点地砍下来，烤着，冻着，每一天，每一年，周而复始，永不停止…”
“不，你不是，我没见过你…”男人大吼着，伸出手想去开理发店的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正午时分门外的天却变得漆黑，一个路人也没有，热闹的街上冷冷清清，风吹起地上的纸张、袋子，在空中胡乱飞舞，还伴随着呜呜的风声传来。
身后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她的声音清清亮亮很好听，可他听着却从心里涌出寒栗，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寒。
“仆夷，你想去哪里呀？你的头还没剪完呢！”
男人的背部紧紧地贴在门上，惊恐地看着那个本在收银台里的黑脸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小魅身边，手上还拿着一根粗黑的铁链。
“你你你，你是…黑无常…”
黑脸男人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手一挥，那根铁链如灵蛇一般，悄无声息地向男人滑来，缠上他的脖子，双手和双脚。
男人绝望地看着自己被铁链牢牢地锁死，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地褪去到最后变得茫然而呆滞，两只眼睛看着前方，像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全完没有了焦点，仿佛被人抽取了生命的傀儡。
黑无常将铁链收回，伸出手压向那男人的头顶，掌心出现一道黑色的光芒，待光芒褪去，一个黑色的水晶球悬浮在空中。
等到他把水晶球握在手中，小魅才舒了一口气，拍拍心口说道，“追了这么久，总算把他抓回来了！”
“天地有规，有罪就有罚，业火未尽，即使逃出幽冥，曾经犯下的罪恶也无法消除。”黑无常看了看手中的水晶球，混浊的恶灵在里面张牙舞爪地咆哮着，试图挣扎出来，却怎么也无法离开。
小魅眨了眨眼，摇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鬼差，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冥王罚我们跟着你抓捕逃走的魂魄，三十天为限，否则就得业火烧魂。”
黑无常回头看着她，提醒道，“三十天一百个，不多。还有最后一个，你只剩下半天时间了。”
小魅嘟着嘴，极不情愿地应道，“我知道啦！”说完，她率先走出理发店，一路走到街上。
黑无常又变成那个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沉默男人，跟在她身后。
随着他俩的离开，收银台，大镜子，转椅，以及后面那些简单的理发陈设，全部一个跟着一个消散。
但大街上的人，全都恍然不觉，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凭空消失的理发店，也没人发现巷口少了一间店，以及那个闪烁着五彩光芒，写着“理发店”三个字的彩色灯箱。
注，本文首发公众号【一盏茶楼】，转载请联系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