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走路到公司差不多30分钟,路上经常遇见一位环卫工人,约莫四、五十岁模样,拖着一辆人力斗车,后面跟着两只小狗。
我们天天擦身而过,加上我又是很喜欢小动物的人,每每看见那两只小狗便忍不住吹口哨逗它们玩。阿姨看见我逗它的小狗玩,她好像也显得很开心,告诉我这两只是大狗,家里还有几只小的刚生没多久。不是很赶时间的时候我便会停下来逗逗小狗,顺便和阿姨聊几句。谈话间得知她儿子年纪与我相仿,在广州上班,她自己没事干闲不住,便出来做这份扫马路的工作。
我从宿舍走路到公司要30分钟,我经常利用这段时间来思考一些问题。最近几天似乎没有见到那个扫马路的阿姨,两只乖巧的小狗也随之消失不见。这使我想起以前一些朋友,甚至一些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只是在彼此的人生中匆匆打了个照面,便从对方的世界抽离,从此再也不见。
一
那是2013年的时候了,那年冬天来得很早,彼时的我还在读大学,傍晚四、五点出去买饭的时候,经常看见一个老人在我们学校门口卖糖葫芦,一直卖到很晚。
初冬的风已经很凉甚至可以说有些冷了,就连那些看起来很强壮的汉子也需穿上薄薄的外套。每当经过校门口看到那个老人蜷在大门的拉闸门旁边,在寒风中拄着一支末端插满糖葫芦的竹竿时,扎得像刺猬一样的糖葫芦好像总会扎到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再后来,天气更冷一些的时候,我外出回来时,偶尔会向那个老人买上几支糖葫芦,希望能帮助他早点卖完回家。
口味很淡的我完全吃不了那么多糖葫芦,于是这些买来的糖葫芦有的被我送给路上陌生的同学,有的送给校门口的校警大叔,有的送给吃饱饭来巡山的辅导员,以及各式各样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那是很冷的时候了,有一回我把一支糖葫芦送给一位平时很少见到的校警时,他扯着脖子说哎呀这些都是色素和添加剂呀不能吃的。我拿着糖葫芦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手里吃一半的糖葫芦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我捏着两支糖葫芦坐在篮球场旁边的升旗台上想了好久,后来狠狠心,把手里的糖葫芦丢掉了。
再后来,我就没有向老人买过糖葫芦了,我在想,就算是出于好心想帮助老人早点卖完,但是如果让老人知道我把糖葫芦丢掉,也许会很伤他的心。每次看到他,那两串被我丢掉的糖葫芦总在我脑海里晃悠,路过他身边的那股心酸有时候也变成了好奇,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老了还辛苦的出来卖糖葫芦,而且守一整晚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我在想,也许是老人想发挥余热罢,亦或者是子女不孝,亦或许是孑然一身。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有故事。
后来的后来,我毕业了,很多年后当我想起和“再见”这个词有关的人时,我总会想起那个老人,我和他买过糖葫芦,他卖过糖葫芦给我,我毕业了却真的再也不见了。
二
2014年初夏,学校以宿舍要装修为由,把我们这群即将实习的老生赶出了校园。在阳光开始变得很猛烈的时候,我们三条汉子离开了象牙塔,挤进了学校旁边一个只有20多平方的出租屋。两房一厅的生活刚开始过得很艰难,因为大家都没有工作,必须数着生活费过日子。舍友在58同城和赶集网上投简历,然后静静等待面试通知。
虽然宿舍只有20多平米,但最高峰的时候曾同时住着五条汉子。两房一厅,每间房睡两个,客厅睡一个。过来借住的大多是刚刚被学校赶出来,还没来得及找到工作和房子的同学,于是便拖着行李过来借住几天。
很多年前我在书上看到很矫情的一句话,说“等待是最初的苍老”,我一直不太理解这句话,为什么最开始的苍老会是等待呢?直到多年后住在出租屋里的我,看到那个睡在客厅的舍友,在58和赶集网投了一份份简历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才明白原来等待真的会使人苍老。几天没注意看他,他的胡子渣全部长出来了,整个下巴像仙人球一样,蜷在客厅的墙边两眼空洞的玩着天天酷跑,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看来等待确实会让人变老,特别是希望渺茫的等待。
那个时候韩寒导演的《后会无期》正在热映,朴树的《平凡之路》和邓紫棋的《后会无期》荣登酷狗热搜榜,我比较喜欢听《平凡之路》,但我的舍友似乎很偏爱后者。于是在每个困涩的早晨,隔壁房间总会响起邓紫棋的歌声: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你不知道他们为何离去,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一句。”
五条汉子相继起身,在狭小的洗漱台刷牙洗脸,开始新一天的生活,或者说是生存。
后来的后来,舍友们都开始找到了工作,那些借住的也相继搬走了,两个舍友开始了他们朝九晚五的生活。生活似乎又进入到了正常的轨道,只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好像昨天才刚刚高考完,今天就大学毕业了;好像周五晚上刚躺下,一睁眼就到了周一;好像五一的出游才刚回来,转眼就到了国庆;好像借住的舍友昨天才刚搬进来,今天跟我说了句再见后就搬走了;好像邓紫棋唱的一样,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一句。
他们拖着行李,回头对我笑了笑,挥挥手,转身出去带上门就走了。于是我对他们的回忆永远定格在了他们左手拖着行李,站在门边回头笑着对我挥手的画面。只是记忆中那段日子好像总有层怎么也抹不去的灰尘,有点像老照片一样,微微泛黄。
微微泛黄的记忆里,是微微泛黄的日光灯;微微泛黄的灯光里,是我那旧旧的音响在放着旧旧的老歌,那旧旧的房子里有我旧旧的朋友。
三
算起来应该是2010年或者2011年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我还在读高中。有一段时间邻居在建房子,农村建房子都会请有空的亲戚朋友来帮忙,我在前去帮忙的人中看到了我一个小学同学,他小学毕业后就辍学去打工,当时算起来我们也有四、五年没见了。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恰巧也看见了我,彼此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那天晚上,他就被车撞死了。
第二天,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昨天晚上还站在我面前和我聊天活生生的人,今天就和我说不在了?我骑上单车奔向他家,在他家门口大声唤他名字,应声出来的却是他哥哥,红红的眼眶说明了一切。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似乎还有点不相信他真的走了,总有种感觉他是在调皮和我们闹着玩,躲在一个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到现在还记,那天傍晚他们收工的时候,他还到我家门口来找我聊天。我邀请他进来我家坐,他说不了,一身泥灰就不进去了。
我们聊天,当听说我在读高中的时候,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请我抽,我笑笑表示不抽烟,他便用满是泥灰的手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那天傍晚的夕阳很温柔,淡淡的橘红色洒在他沾满泥灰的身上,他侧着身子和我聊着那几年他身上的故事,在四闭的暮色中缓缓抽完了手上的那根烟。然后拍拍身上的泥灰,和我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那声再见,真的成了他最后一句。
四
2009年,己丑年,那个时候我刚刚有了自己的手机,学会了上网学会了上QQ。好友列表里有个和我很聊得来的朋友,他是个有点奇怪甚至有点无法理解的人,经常发一些大家都看不懂的奇怪的说说。但同时令我无法理解的是,我似乎特别喜欢一些有点怪怪的人,比如他。
我闲来无事经常会点进他空间去看他的说说,一条一条反复的看,并且乐此不疲。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当我想再去翻看他空间的动态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面对QQ提示好友列表中查无此人时,我心里空洞洞的像是缺了一块。
他是一个有着很严重强迫症的人,发病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删留言板上的留言还有QQ里的好友。他说他尽量不删我,但是不敢保证哪天发病严重的时候会把我也删了。
他还说,我是他虚拟世界里最好的朋友,可是我甚至都来不及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把我删了,连再见都来不及说。直到现在,我依旧没有得到过关于他一点半点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很多年前,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作者说:
“萍水相逢的滋味最是难受,我们曾经是朋友,彼此匆匆打了个照面,可这一分别却往往是永远。”
2016年12月26日 在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