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中秋凌晨两点如果月亮消失,你妈就炸了?”
“是,哎...不对,这不是重点,是所有人都会炸,人类将面对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灭顶之灾。” 刘二狗看对方依然不信,格外加重了后几个字的读音。
李劲松放下笔身子后仰,仅有的耐心消磨殆尽。他一边揉按着眉心一边感慨。 就这还构建和谐社会?构建个屁。总嫌我们服务态度不到位。也不看看我们每天接待的都是些什么。这工作还怎么进行?还能有什么态度?谁没点脾气真是。
“哎我说,那什么二狗啊,不是我推脱责任,是我们民警实在没这么大能力,你这事儿啊,要找宇宙警察,这归他们管。”
去你妈的宇宙警察。刘二狗在心里骂道。
看样子还是没人相信他说的话,录个笔录,一晚上换了仨人。第一个更过分,让刘二狗去问问天蓬,说月亮不见是不是他吓得。你说这俩能是一回事吗,要害怕也是嫦娥害怕,和月亮有什么关系。
不过也没法子怪别人,这事换谁听来都是天方夜谭。 关于月亮消失引发人类灾难这件事,刘二狗也不是一早就知道。
这要说回三天前的一个下午。
那天刘二狗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样堵在城市的主干路上。
对堵车的免疫,是每个城市人的天赋。但此刻不行,对刘二狗来说不行。
因为生理上的不可抗力。他想要拉屎。
不知道是哪位哲人说过,每个人生命里都会有那么几分钟不能等待的时刻。很着急。很焦虑。
刘二狗觉得此刻自己就迎来生命中这个伟大的时刻,着急,一秒都不能多等的那种着急。
活了几十年,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但是从没有过这样着急的感觉,这次的屎来的与以往都不同。
可对于刘二狗来说,他能做的不多。只能尽力夹紧臀部的肌肉,催促司机快点。
“着急别坐出租车啊,坐火箭好了。”
这话太伤人,让刘二狗觉得委屈。凭什么啊,以前坐公交车着急的时候也是,催司机两句,司机就让滚,说着急就打车。现在有钱打车了,又他妈让去坐火箭,怎么就没个头呢,人和人之间怎么就不能相互理解呢。
刘二狗想思考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注意力不受控制胡思乱想起来。人类传承这么多年了,肯定我不是头一个遇到这种情况的。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熬过去。还是原始人好,没有文明,没有礼貌,想在哪拉在哪啦。
唱歌吧,唱歌可能有用。刘二狗用手拍着大腿唱了起来,“相信自己,喔喔喔哇喔~”
司机用后视镜瞥了一眼后面,不再说话。估计也是害怕了。这种乘客确实不多见。
天边的乌云越压越低,一副大雨将至的样子。街道两旁的高楼沉浸在巨大的阴影下,像极了农场主围养牲口的栅栏。
刘二狗也不知道那天最后怎么到的家。反正是意识模糊。太不一样了,从没有过。这次已经上升到全新生命体验的高度。
他觉得眼前昏昏沉沉,耳朵充满嘈杂的人声。一会是围着树叶一身毛的人从眼前走过,一会又是穿着大长褂子的人走过,从石器时代到农耕时代,从封建文明到现代文明。整个脑子嗡嗡的响个不停。
等到刘二狗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眼前的世界都泛着妖异的紫色。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顿悟?噢……不对,神启,这绝对是神启。一下子多出了几万年的记忆。自己成了一个全知全能的先知,多不可思议的经历。刘二狗觉得自己不再是刘二狗了,但他也不算是那个先知,自己到底是谁,这从哲学上很难定义。
没法定义就没法定义吧,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刘二狗在自己家里溜达了几圈,很快适应了这种全新的状态。
脑子里响起了滴滴滴的声音。刘二狗自然而然的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人漂浮了起来。
眼前是浩瀚的星河,炙热的太阳,蔚蓝的地球,一切星体都在有条不紊的运动,刘二狗沉浸在宇宙的幽秘无限。
这时一个骑三轮车的白胡子老头从太阳后面经过。
老头穿着白背心花裤衩和一双凉拖,哼着小曲骑着车,等骑到月球旁边的时候停下了车。 他从车上下来,盯着坑洼的月球表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耳朵贴近,用右手轻轻的拍了拍。听完以后点了点头,轻巧的把月球抱了起来,放在了三轮车的后面。
“哎,那个老头,你……你要干什么?”刘二狗看老头要带走月亮,跑到跟前把车给拦住了。
“收月亮啊,都长熟了,不能再放,不然就烂了。”老头也不看刘二狗,自顾的骑着车就要撞过去。
“我说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没素质,怎么能把公物给拿走呢?……等会,哎呦……”刘二狗挡在车前没想到老头真敢撞,猛地一下醒了过来。
刘二狗一下就有了预感,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自然。中秋夜凌晨两点月亮会消失,然后全人类都会爆炸。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按理说堂堂先知,好歹活了几万年,人灭不灭亡早就应该看的很淡了,但也许是因为刘二狗原本的记忆太近了,这点屁事儿一下子又看不淡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自己只是个先知,又不是超人,没法飞到外太空去找那个老头。又不甘心什么也不做。上知乎咨询,一位热心网友提供给自己了个心理医生的电话。
这些人真他妈愚蠢。
做点什么总好过什么也不做,琢磨了三天,最后还是决定报警。因为按刘二狗原有的记忆来看,人民群众遇到事,只有找人民警察去解决。
“好了好了,这些你已经和我之前的同事说过了。你看看笔录上记得都有。不然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家,反正你说的情况我们也大概了解,等有了解决方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李劲松努力的压下怒气,慢条斯理的说。
刘二狗心想,老子活了几万年,一个全知全能的先知,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能不明白吗?就这么敷衍我,就你们这样的工作态度人类可不是该毁灭吗。
“我不走,全人类毁灭的责任你担得起吗?这事儿你要是管不了就把你们最大的领导找来解决。”刘二狗说。
李劲松瞥了眼墙上的表,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家里来了好几个电话,就在刚刚老婆还在催。说一家子等自己回家吃饭呢,中秋节难道不回家了吗,还想不想过了。怎么会不想过呢,不想过我上班赚钱是为了什么呢。
好吧,鬼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全人类毁灭倒好了。生命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耗在这局子里,天天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案子,老张家的猫上树了,老孙家的狗咬人了,老赵家老婆跟人睡了。自己当年是脑子进水才会选择当这个破警察的,这他妈和居委会大妈有什么分别。
想着想着,李劲松心里也有点急了,他把桌面上的东西整理到文件夹里起身离开房间,临走前和刘二狗说,“行,你等着,我给你喊领导来。”
出来以后李劲松深深的出了口气,然后问一边整理资料的徒弟,“小张,那边电话怎么说?” “师傅,他家里离这里还挺近,他妈刚才电话说马上到,这会儿应该也不多了。”徒弟回答。
“行,那就再等等吧。”李劲松回到办公的位子坐下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极了泄气的皮球。
他把文件放在桌上,目光注视着一旁的照片。那是女儿五岁生日的时候一家人的合照。孩子今年六年级了,马上要上初中,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为选学校这事他没少和家里的老婆吵架。
小区对面的一中就挺好,非要上什么私立学校,说是双语教学以后好送出国。出国,哪他妈有钱出国,国内的教育也不见得就差了。李劲松很难想明白,为什么日子会把两个人过得越来越远,不离不弃成了相看两厌,真挺没劲的。
“师傅,来了,他妈来了。” “嗯好,知道了。” 刘二狗他妈打进门起腰就没挺起来过,一个劲的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大过节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可不是吗,你以后可要看好你儿子,你一个不留神,耽误我们四个小时,损耗警力不说,万一真出事了,人家报案排不上号,不干着急吗?”
“是是是……我也没想到怎么好好个人怎么忽然就癔症,他上周回家看我还好好的。”刘二狗的妈妈一边赔礼道歉,一边不停的往笔录室瞅。
刘二狗听见动静开门出来,看见了在警察面前鞠躬道歉的母亲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嗬,这算什么事,把我妈给整来了,得了,我也仁至义尽,愿意灭亡就灭亡吧,这人类我是真救不了。
“儿子呀,你没事吧,让妈看看,你说你没事来警察局闹什么闹。”刘二狗他妈举起手要打,想了想又放了起来。“别把自己逼那么紧,工作重要还是身体重要,走把,回家,回家过节。”
刘二狗看着面前的母亲觉得无比遥远,也许时间越久,先知的记忆与自己的记忆融合的便越彻底,就像把一碗浓稠的墨水倒入大海,本就没什么踪迹。
算了,几万年都过去了,最后一次中秋就再回家吃一次月饼吧。其实一整个人类社会的存亡和中秋节餐桌上的月饼,谁也不比谁伟大。刘二狗想到这里笑了起来,搀着自己的母亲离开了警察局。
办公室的灯灭了几盏,归家的便多了几人。
这是社会法则,就像是天体的运转,始终遵守规律与秩序。
李劲松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路上,深夜的城市又重新回归静谧与空旷,它透露出的是一种原始性,是属于自然界本身的原始性。
洁白的月光安抚着大地,映照在街道两旁墨绿的树木上,泛着出青色的光泽。李劲松抬头望着月亮,恍惚之间,月光闪了一闪。他很难确定,月亮是不是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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