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春节前,我还不满6岁,在我强烈的要求下,奶奶又一次的把我从长春接回到她的身边。
3月,学校的开学季,虽已经进入了春天,但是黑龙江依旧是冰天雪地的。奶奶在和长春的爸爸妈妈商议我上学的事宜。奶奶说就上一年级吧,可爸爸妈妈坚持说,我在长春已经读了半年多的书,要不是赶上文革耽误了,我现在应该是二年级。拗不过爸爸妈妈的坚持,在这年的三月,我转学到了柳毛石墨矿子弟学校的二年一班。
柳毛矿学校学制为九年,学生都是这个矿上职工的子弟。学校当时教室紧张,就把这个年级,安置在家属区内的一栋平房,总共两个班。二年一班的同学都是我在柳毛矿小时玩伴的哥哥姐姐,基本大我三到四岁,甚至更大。
第一天上学,奶奶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第一节下课,同学带着我来到教室外面,也许是刚刚从省会城市回来,大家都觉得稀奇,一出门,就被一群孩子围着,问这问那,我怯生生的站在墙根,看着周边一个个陌生的面孔,眼见围的人越来越多,我嘴一咧,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开了。围着的孩子们哄堂大笑,而我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第一天上学,在二年一班就是以哭开始的。
接下来的学习生活,我基本每天都是哭天抹泪的。因为年龄的差别,再加上正是文革时期,家庭成分不好,感觉同学们都不太喜欢我,还有一些调皮的男生故意欺负我。好在是大家都不学习的时代,而我学习很好,老师还算对我不错,多少获得点安慰。
有两次大哭记忆犹新。去年我回家乡参加下一届同学毕业40年的聚会,这届同学得到了我回去的消息,大家也聚在了一起,在近二十人聚会的酒桌上,我提酒的时候,和大家说起了这段我记忆深刻的往事。
第一次是在1969年的初夏,那天我是值日生。放学后,和同学们一起打扫教室,我的任务是扫一个过道,再把垃圾倒掉。现在想来毕竟是年纪小,干活没有章法,眼看着所有的同学都离开了教室,最后走的男生感觉还坏笑的看了看我。我最后一个干完所有的值日工作。
要回家了,准备锁门时,发现锁头是锁死的。教室内外一个同学也没有,我急忙找到老师的办公室,想找钥匙把锁头打开,可老师的办公室也是大门紧闭,老师都下班走了。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拎着个锁死的锁头,屋里屋外的找钥匙。
我知道钥匙是一定找不到的,而不锁门又怕教室里的东西丢失,这种细思极恐的感觉迅速的攫取了我的大脑,两难的不知所措,我开始哭了起来。
开始是在教室里哭,之后又到教室外面哭,哭的惊天动地,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把学校周围的住户人家都哭了出来。
大家开始围着我,纳闷我哭什么,猜测我是谁家的孩子,问我原因。我边哭边诉说原委,大人们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围着我无可奈何的。那个时候一把锁头也是很贵重的,估计大家也舍不得拿出自家的锁头。看我哭的实在是太可怜了,后来终于有个大人回家拿了个锁头,帮助我把门锁上,我这才放心的哭咧咧的回家了。
第二次是在第二年的开春。
那会儿正在搞备战备荒,全民上下都在深挖洞广积粮,我们学校也组织学生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挖防空洞。这时候,我们这个年级已经搬回了主校区,学校就在一个半山腰上。
大家自由组合挖防空洞。我年龄小,没有力气,自然没人愿意和我一组。我的另一个同学丽君,长得特别漂亮,娇滴滴的,虽然比我大几岁,但是像大小姐一样,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也没有人和她一组。现在我琢磨,当时好多男生应该愿意和她一组,只是那时候封建,男女生都不说话,有好感也不敢表达, 想帮她也不好意思,所以最后我俩分到了一组。
每天下课只要有时间,同学们都在挖防空洞。我记得我们班的班长长河那组的防空洞挖的又宽有深,走到最深处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像客厅一样,里面还有可以坐的用土做的椅子。可怜我和丽君,每天像弹脑瓜崩一样,咧咧歪歪的挖一层表皮土,偶尔有个别的男生帮助我们挖两下,还是又浅又窄。经过了一个秋天,我们的防空洞紧巴巴的勉强可以蹲进我们俩。
春节过后,中苏的局势似乎更紧张了,我们每家的窗户上都糊有米字格的防震纸条,防空洞更是必备,时不常矿里还拉又长又响的警报。再开学,学校增设了国防课,讲如何防飞机的空袭,原子弹爆炸。
记得老师绘声绘色的说,当警报拉响,冬天要穿好棉衣,迅速的躲进防空洞里。如果蹲在防空洞里抬头能看到天空,那么敌机就能看到你,敌人就会开枪打死你。老师最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们坚定的说:所以我们要把自己藏好。
天气渐渐的暖了起来,已经有了春天的意思。这天,天气晴朗,第二节课大概上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突然吹起了哨子,慌慌张张的进班说敌机来了,让我们赶紧躲起来。
大家纷纷往外跑,我本来在第一座,很快就跑了出去,但是一想老师说要穿好棉衣,我又回去取大衣,所以就变成了最后一个。
我跑到我和丽君挖好的防空洞,丽君早已蹲在了里面,我穿着厚厚的大棉衣,急忙也蹲了进去。
防空洞挖的太浅了,我有一半身子在外面,转过身脸冲外,抬起头来,我看到了蔚蓝的天空,飘着几丝白云,白晃晃的大太阳高高的悬着。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老师说的看到天空,敌机就一定会看到我,看到我就会开枪打死我的话来。我急忙的往洞里死劲的靠,无奈我还是能看到蔚蓝的天空和那几丝白云。
于是我吓得嚎啕大哭了起来。反正蹲着也得被打死,我索性的站起来把自己全部暴露在敌人的面前。周围防空洞里的同学都伸出脑袋,压低声音吼我,说我的哭声要把敌人招来的。这会儿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反正我要被飞机的敌人打死了,哭个够吧。声音一点也没小,反而更大了。
这时候,老师不知道从哪个洞钻了出来,笑的都直不起腰来了,走过来搂住了我。我像见到了亲人一样,一下子就抱住了老师,泪如泉涌,更加哭的泣不成声。就这么一场由我们班组织的防空演习,把7岁的我差点没吓死。
这年冬天,我得了黄疸型肝炎,休学大半年痊愈后,我留级到了下一个学年,重新开始了四年级的学习。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外号—降级包子。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从前,最不愿意回忆的就是这段往事,现在想起来自己却都能笑出了声。童年看似痛苦的经历,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变成有趣的回忆。不过,很多孩提时代的经历对人的一生影响还是非常大的,无论什么时期,其实笑还是比哭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