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连长

                                              一、手不抓屎手不臭

       一天下午，我与三子刚把在外面晒的床抬进大厅，后面跟来一对老年夫妇。我一看是住二楼的邻居。男的大个子，虽年已到耄耋，但精神矍铄，堂堂的国字脸上仍容光焕发，眼睛也炯炯有神。他一到屋里就怒发冲冠地问，你这床哪弄的?我与儿子都被问愣住了——愣了半天，我才说，买的。在哪买的?瑶海家居大市场。老人竟武断地说。这床是我的——我的床在楼道口没有了。儿子不知道我买床，担心真的是我偷的，审问，咋回事？常言道手不抓屎手不臭，就心平气和地说，你有什么凭证说我的床是你的?——就凭与你的床一样？——那做床的就做你一张床？——一样的东西多得很，你得拿出证明我这床就是你楼道下被偷的床。他理直气壮的问我，你的床腿呢——原来他只被人偷去了床板，腿仍在家里——你的床腿让我瞧瞧！

        因为儿子货放不下了，又租一套房子，让我搬这套刚租的新房子里，床腿上午没晒，早抬住室里了，他们没看到。如果是年轻人，温和的我可以不理他，你凭什么看我的床腿？粗鲁的我可以撵他滚，更祖鲁的我可以扇他的嘴巴。但我看他们夫妇都是古稀之人了，就说你们来看。他们进了里间一看有床腿，知道自己错了转身就走。

我气愤地说，你们别走，我要到法院告你们诬陷罪——你刚才嘟囔，租房的。不错，我是租房的，我穷买不起房，但我不会偷别人的东西——那样我就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惹人嫌了——这床是我从瑶海家具大市场买的，有发票。他们无言以对，夫妇俩灰溜溜的走了。我撵出门外，无比愤怒地吼叫，捉奸捉双，捉贼捉脏，你们知道么？贼咬一口入地三尺你们知道么？——你们怎么能凭空说我偷你的床呢？我吼着无意中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为老夫妇俩的住室与儿子的办公室是楼上楼下，所以我们经常碰面。开始我们都很尴尬窘迫，他们见了我不说话，我见了他们也勾着头。约过了十多天吧，一次在楼梯口我又与那位男士碰面了，他不无自责的说，对不起你——我老迂了——前天水龙头忘关了，跑五吨多水。并掏出他的退休证给我看，说，我姓程，是江苏淮阳人。十多岁就参加革命了，打过许多次仗。文化不高，在部队只当过连长。

      他使我肃然起敬起来，一位经常穿过枪林弹雨为革命鞠躬尽瘁无比勇敢坚强的战士的形象像泰山一样耸立在我眼前。我忙自我介绍，姓刘，农村退休教师，随儿子住在这里。又说，我也服过兵役，在李德生的6408部队。嗷，知道了，军政委是宋佩璋，当过安徽省革命委员会主任。我们叙得很亲热。

       他又提起那次床板的事，自责后称赞说，怪不得你是教师，素质高——如果是别人，人家不会愿意的。我嘻嘻笑着说，老连长，那没什么，只是一场误会，手不抓屎手不臭么，我没偷就是没偷。不仅我不偷，教育孩子也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人是不能偷的——那是断子绝孙的行为——我老家一个小偷就没了后代。这是有科学根据的——凡是小偷都是有手好闲的社会渣滓，哪个姑娘愿意跟没出息缺德的人过日子？

     从那以后，我们见了面就聊，彼此的关系像一块面团被时间老人越揉越匀称柔软和缓。我见了他就呼老连长。

                                     二、他的人生观

        老连长今年已八十三岁，但仍精神奕奕，身体很健壮。他每天早晨四点多就醒了，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锻炼。他说，腿没摔伤以前，每早晨都跑十多里路。生态园一圈约五六里路，现在每天早晨，他都沿生态园小跑或走一圈。一次起早，我碰见他拎着简易小凳，说，我走累了就坐下歇一会儿。他这种持之以恒的精神是战争这座大熔炉冶炼出来的，我心中那座耸立的大山又巍峨起来。

       我与老连长常在一起闲聊，他说，好喝酒，一天一斤白酒，分三次喝，一顿一杯。不吃大鱼大肉，好吃花生米，喝酒常就花生米。不吃午饭，一天两顿饭，早晚各一小碗米饭。还说，血压血糖血脂都不高。这是老连长很特别的养生之道。这大概与他长期艰苦紧张的战地生活有一定的关系吧？

      一次，我劝老连长吃点营养素如安利什么的。说，那都是骗人的——我从来不吃营养素保健品什么的。我要吃可以报销，但我不吃——不如吃饭有营养——现在生活这么好——他说，战争有毁灭性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战争是座大熔炉，能炼出好钢——即人的吃苦精神。人是要吃苦的，无论做什么工作能吃苦才能成功。但一般的人都怕吃苦，而战争逼着你吃苦，一天不吃饭照行军，照样抢占山头，不然敌人跑前头占了山头，等待你的是什么？你怎么办？——饥不择食，一天不吃饭，吃啥都好吃都有营养了，所以我不吃营养素。

        他还说，该走了，活那么大年纪干啥——战争年代，一场战斗结束，一些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就没了。一想到他们我心里就难受——现在的和平与安定是怎样得来的？是国家的统一，是无数先烈用他们生命换来的，所以我们要珍惜——和平安定就是幸福，这幸福是来之不易的——有一首歌唱得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只有共产党能统一中国，蒋介石统一中国了么？没有——那时军阀割据多乱？杀了人挪挪窝就没事了，人民得安定了么？所以解放时才三亿多人——中国不能分裂，不能乱，乱了跑就没地方跑——外国人称我们为黄虫，这么多人哪个国家让你去?所以我们要一心一意地拥护共产党。

      他又说，现在我这么高龄了，啥都不能干了，国家每月给我七千多块钱的工资，对得起我了——活一天给国家一天的拖累。所以我不吃营养素-——活多大算大?

        他的话使我好像听到了伟大诗人”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的自责。

          我在心里赞叹，真不愧是老革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处处想着先烈，想着国家的安定人民的幸福，多么高尚的精神境界啊 !

                                                 三、吃亏是福

     老连长文化水平虽不高，却在生活中处处实践者“吃亏是福”这一哲理。

     我年轻时也扛过枪，就感到老连长像我服役时一位湖南连长那样可敬可亲。

       我第三个儿子是省代理，就是做生意的，年终要买些礼品送市县客户。一次送剩两瓶酒，也记不清是什么牌子的了，我想老连长好喝酒，就拎给了他。他无论如何不要，说，我家酒多得很，并开柜给我看。我说，老连长，你的是你的，这两瓶酒是我对你老革命的一点敬意。过三四天吧，他又让老伴拎来了。我想这送过的东西，就又拎给了他。这次老连长给了我面子——没退。后来，我听也是喝粉笔灰的他老伴说，他这个人很固执——不相信什么营养，从不接受别人的礼品，他接受了心理难受，睡不着觉。还要千方百计的弥补给你——那年过年，老连长见了与我同住的孙子，非要给二百压岁钱，我们拗不过他，只得让孙子收了。

     我老伴去世了，去年妹妹给介绍一位农妇。来了不久，一天晚上老连长来了，拿六百块钱给我，说是道喜。我们推却，他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们只得收了，但心里却负了债。不久，一家亲戚来合肥看我，捎了一箱种子酒，我不会喝酒，就拎给了老连长，他又不要，一再退我，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

       去年，老疝气下来了，疼痛这位坏家伙勾结几位穿白大褂的”暴徒”，凶狠地把我按在老家县城的台上，无情的地向我动了血淋淋的刀子。伤愈回合肥，老连长问，这段时间咋不见你了？我解释，回老家看望农村妹妹了，许久没回去了，就多住了几天。我在向老连长隐瞒挨了刀的实情。不知他怎么知道了，又拿六百块钱给我，还责怪我，你动手术却不讲——这钱你拿着买点营养品补补。我推让，却说，我工资是你的三倍，在婆婆妈妈的我就不理你了。高情难却我在欠他的旧债上又压了新债，我常常感到自己背上像背了一座小山似的沉重——你让我怎么还你的这些心债呢？——老连长。

                                                                           201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