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西九
葛覃
诗经 国风 周南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诗经》中名篇众多,温厚如《关雎》、明丽如《桃夭》、悠扬如《子衿》、清婉如《蒹葭》、悲凉如《氓》,不胜枚举。《葛覃》作为全书的第二篇,写的是女子收割葛草、洗衣制衣这样的小事,实在有些“其貌不扬”,也难怪易为人所忽略了。
全诗中,点明女主人公行为目的的“归宁父母”一句有两种解释:一说作“女子出嫁以安父母之心”之解,一说为“出嫁的女子回娘家看望父母”之意,二者大相径庭。但殊途同归的是,无论待嫁还是回门,这名女子的心情是无比欢悦的。
你看那幽谧的山谷中,葛草绵延生长,青青的藤蔓仿佛依附着某种音调自然地攀缘。绿叶如扇,被阳光一照隐约能看见其上细小的脉络。清凉的山风吹过,聚绿成海的草叶荡开层层绿波,由浅至深,高低起舞,淡处如蒙绿纱,浓处若染青黛。漾开的绿意亦掀动了黄鹂的羽翼,鸟儿乘风而动,飞旋后三三两两停驻在茂密的树丛间,清丽的叫声排云而上,喈喈欢愉正与晴空下绿葛的身影相映成趣。
葛叶是如此繁盛茂密,好像这段时光充盈着生机。细细看去,逶迤的翠色间晃过裙裾,那女子弯着纤腰采割这葛草,额发几缕随着动作松散下来,皮肤上蒙着薄薄细汗,皓腕玉手中细看已有浅浅的茧痕,恰似掌心生花。
待将割下的绿葛用清水涤煮,晾晒编织成葛布,细细缝纫作葛衣,穿起来很是称心畅快。惦记着父母的尺寸再做上一二件,托几分儿女心意。
劳作稍歇,女子唤来女师商量归宁之事:“这摞衣服是要洗的,都一块儿拿下吧,这些倒不必了,拾掇清楚了放在一处就好了。”耳边是黄鹂婉转相鸣,眼前的她拂袖拭过额前的细汗,眉目如画,笑意盈盈。
《葛覃》以葛草起兴。绿木生机、黄鸟于飞的景象同女子愉快的心情交融共感,试想一下,于山野间吟唱这样的诗歌该是何等清新明亮。这也是读《诗经》最令人豁然开朗之处——我们的祖先,他们的快乐见素抱朴、生于微末,没有丝毫狰狞的欲望,只如赤子般古拙可爱;可以为平常的一树茂盛、一朵花开、一声鸟鸣而会心一笑,可以因得见父母、尽孝膝前而知足常乐。
世间的一尺繁华常常蒙蔽人们赖以自豪的五感,让我们忘记为简单的事物摁下喜悦的开关。忙忙碌碌地工作、汲汲营营地追求;在感觉到雾霾带来的痛苦后,发现一瓦天蓝的可贵;在社会老龄化日益严重、独生子女为照顾父母日渐担忧的时刻,更加体悟到陪伴的温柔。《礼记·乐论》中有一句话:“大乐必易,大礼必简。”说的是:最好的音乐一定是平易的,最大的礼节一定是简约的。而开始对感知快乐感到麻木,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想要的太多。
《红楼梦》中,加封贤德妃的元春回贾府省亲,处处都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可关起门来与亲人说体己话,却道皇宫“终无意趣”,是“不得见人的去处”,正是“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相较之下,《葛覃》若是新妇归宁之作,则显得平易近人,幸福满满。
近来走红的那首《成都》,有一个简单却动人的结尾:“你会挽着我的衣袖 / 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 走到玉林路的尽头 / 坐在小酒馆的门口”。中国人血脉里对汉语的忠诚与考量是一以贯之的,“诗言志,歌永言”,好的诗歌是朴素的外表下永有真诚:
你看,那“山谷葛覃生得繁茂 / 为制葛衣收割葛草 / 洗晒编织细心备好 / 思及归宁我欢心相告”。
西九读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