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生活与其思想息息相关时,传记可以为我们打开新的天地,让我们得以窥见关于生活的种种可能性”,《梭罗:再见瓦尔登湖》,这本忠于真实的人物传记改写漫画,在画面和对白里为多维度理解梭罗提供了更充裕自在的空间,这种解读方式好过研究有关梭罗“身份”之争干巴巴的术语。
梭罗本人和他的作品一样具有丰富的层次,从同时代难以理解的偏执怪人到后世被誉为环境运动的先驱,从与政府作对的大反派到抵制非正义权势的典范……在所有身份之前,一切始于梭罗对生命的热忱,支持废奴主义也源于奴隶制与他惯常拥护的自由大相径庭的痛恨至极。《梭罗:再见瓦尔登湖》颠覆了脑中关于梭罗愤世嫉俗、消极避世想象,他虽算不上热情,也绝非拒人于千里之外,有时甚至“来者不拒”,无论是讨水喝的过客还是饥寒交迫的路人,都有机会去他的小木屋一坐,梭罗的脸上也看不到象征心怀苍生忧忧戚戚的憔悴,否则也不会有在雪天里打鸟的童心未泯。对某方面明显特质无限放大的结果像曝光过度的照片里刻板平整的二维人物,生活传记漫画是以更宽容开放的视角观察人物的有益尝试,否则谁能设想令人尊敬的梭罗也曾在他可怜的姨妈“我对老天爷做了什么,才会有你这样的侄子”的感叹时不客气的扔出一句“有一天您自己去问他吧”。
他追求丰富的人生,“切身感受生命的每一瞬间直到最后一息”,并坚定的“摒弃生活不需要的一切”。秉承“我们需要像一个好奇的乘客那样度过人生的海洋,而非像一个囿于一己所知的水手”的积极态度,鼓励对周围的一切细加甄别而非沉沦于感官享受,“至少比起那些不得不从外界、从社会和戏院里寻找生活乐趣的人来说,我的生活方式更有意义”,这样的梭罗也不失为美洲大陆倡导慢生活、断舍离的“文艺”鼻祖。他在森林的独居生活是主动选择远离以获得纯粹且高尚生命体验的结果。他说“商业是魔鬼最喜欢的行当之一”,对沽名钓誉更是毫无兴趣,《瓦尔登湖》的销售数字如同他鞋子的破洞和打补丁的衣服一样不值一提,在出众的造笔技艺可预期的丰厚回报面前撒手不干,任性到“我为什么要制造铅笔呢?已经做过一次的事情我决不再做”的只有梭罗。
他把全部热情给了自然,虔诚而专注。这位哈佛的高材生飞扬跋扈的傲慢背后是十足十的自信,令人羡慕仰望的知识殿堂和权力机构他都不放在眼里,与独一无二的自然相比,同类打造的世界得不到他一眼注视。梭罗运用艺术家天赋的敏感和哲学家的深邃理性,成型于独居期间哲思与写实兼具的散文里,表现出对物质追求趋之若鹜的不屑一顾,和自然引导下精神领域自给自足的对比,而对后者的觉知领悟,几乎是“广为认可”生命哲学的终极归宿,与我们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不谋而合。
现实意义上,梭罗的瓦尔登森林几乎成了被困在钢筋水泥现代人逃离的理想之地。在城市——被阿兰德波顿称为“造成一系列窒息生命的情感”的地方,未曾出走过的“城中人”逐渐体味到追逐刺激后仍无法消解的疲累空虚与自然慷慨提供的无尽趣意无法比拟,伴随的还有在对自然力量重新认识里逐渐复苏的诗意。“自然最风雅”的论调在今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如果说在过去,自然主义倾向于被理解为风花雪月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或壮志难酬转而寄情山水的逃逸,今天已演变为出世和入世之间平衡出的对闲暇最“正确”的享受和最“时髦”的有趣,看上去完美统一如精神分裂。梭罗坚决彻底的“原始生活”对现代的精神指引大过实践意义,因为迈不过价值观认同上无法跨越的沟渠。他稍显极端的行为充满了两种价值观一较高下的火药味,那种更胜一筹的优越姿态很容易对追求世俗价值的群体构成侵犯,一方受到挑战恼羞成怒,一方承受冷嘲热讽的调侃,这场永无休无止的争论大多呈现为非黑即白的对立。我们大多数都是挣扎在迅猛多变的世界中不稳定的个体,在滚滚红尘中沉浮扑腾,游走在微妙细致的差异间以巧令辞色的辩驳来说服自己。选择把自己的瓦尔登森林藏在心里,在“被动”的境遇中寻求“主动”,大概是所能做到最动人的尝试。
瓦尔登湖摇曳的风光对摇摆不定的大多数而言只能存在于心里。梭罗为自己省去了不必要的左顾右盼徘徊犹疑,让不走寻常路的梭罗留在世人心里。漫画的法语原版《thoreau:la vie sublime》,意为“梭罗崇高的一生”。那些用生命践行信仰的人是勇士。毕竟想法和实践,始终隔着遥远的距离。
(来自:自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