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常常会怀疑一些看起来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一些已经想通,譬如无条件爱国主义,
有一些已经放弃,譬如“为什么不能和女人讲道理”,
有一些则还在琢磨,譬如“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你说山长水远跑回来跟几亿人挤,就为了凑个热闹过节,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嘛?
去年的那次回家之旅,让我的想法有所转变。
2、
去年我是被狗咬回家的,给我两年的亚非之旅画上句号。
本来我还不想回的,想从埃塞去索马里,想着万一挂了,得没得狂犬病,都是一回事。
拖了两个星期,还是回了。爸妈领我去医院打疫苗。
听说我过了十几天才来,医生眼角抬起,怪怪地瞅了我一眼,意思大概是,“早干嘛去了?”,当然也可能是在说,“这傻逼怎么还没死呀?”
3、
从G城坐车回家,上车前,为免刺激我妈,跟一块走过万水千山的洞洞鞋和牛仔裤作最后的告别。
把他们扔进垃圾桶的瞬间,我分明地听到心里扑通的一声,与君生别离,觉得自己是个背信弃义之徒。
4、
到家时,汤在火炉上热着,狗往身上扑,两年没见,这毛绒绒的家伙还是记得我。
回家前老哥特别交代,“执正”(穿好)一点再回家,可以先到他家洗漱下换身衣服再回,免得老妈见到不开心。
“没事的,上次有了经验,这次会把破旧的衣服扔了才回的”。
换上略为干净的仅剩的衣服回家,老妈还是不满:“你看你,又黑又瘦,头发又长,衣服洗出了的水跟墨水似的”,
“幸好让你爸去接你了,不然别人看到你进小区就丢人了”,她又接着说。
“唉,早知道反正老妈也不满意,那破裤烂鞋就留着纪念了,”我对栖身于垃圾桶里的衣物感到愧疚。
5、
老爸煮了白粥做夜宵,吃完父子俩坐角落里一块抽烟。
以前我跟老妈一个阵营,看到老爸和老哥抽烟,就要赶他们到阳台。
抽烟以后,我才明白了当中有温情在。
老妈还在边上唠叨,“怎么这么瘦,怎么这么黑”。
老爸吐口烟:“回来就好了。”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6、
今年在贝加尔湖过冬,签证到期,就跟着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一路南下回家,坐午夜的廉价航班回国。
赶上最后一趟公交去机场,快到机场时只剩我一个乘客。
“回中国吗?”司机会一点英语,我会一点俄语。
“是的,中国新年。”
“我是乌兹别克斯坦的,来这开车,赚钱。”他右手抬起来,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乌兹别克斯坦很好呀。”
“是的,漂亮,很漂亮。”
“你来这多久了呀?”
“三年了”
“噢,会不会想家呀?”
“会呀,所以要好好开车赚钱,然后回家。”
到站,我找零钱付车费时,司机挥挥手,“走吧,不用了”。
“这不行”,我把剩下的卢布都给了他。
希望他能早点回家。
7、
路过北京两天,见了三个朋友,我们上一次的见面,分别是三年,六年和九年。更多的朋友,这次无缘得见。
北京真大,以至于花在路上的时间,比见到一个人的时间还长。
人生真短,以至于很多人都来不及重逢,就又要离开了。
8、
离开北京那天,赶早上的火车。
因为要穿过三环和二环,鉴于北京高峰期知名的马路停车场,我大清早就跑到街头哆嗦着打车。
司机开了一通宵的车,想着回家前多赚点。
“这些天太冷了,明天就不干了,早点回家过年,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说。
这让我想起去年在网上看到的一个事,讲在炎热的重庆打车,开到一半司机就不走了,他车上的空调坏了一上午。
“我不拉了,你换公车过去吧。我不拉了,我觉得人生好没意思,我要回家。我不想开出租了”,司机说。
9、
离开坐的普通绿皮列车,慢悠悠地晃到“国际庄”。快到保定时,我去车厢头抽烟。
边上一个大叔坐在行李上,怀里搂着个小女孩,小女孩在捧着一个塑料袋吐,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爸,我不想坐车了。”
“娃娃再忍一会,很快就到家了,”大叔温柔地说,
小女孩继续吐。
大叔轻轻地拍她的后背,“娃娃乖,妈妈在家给你烙好玉米饼了,回去就有吃了啊。”
10、
钱钟书写过:“我们一切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图不过是灵魂的思家病,想找着一个人,一件事物。一处地位,容许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个安顿归宿,仿佛病人上了床,浪荡子回到家。”
家,想起来或许总会想到乏味的小城,单调的景色,和唠叨的亲人,
但它也意味着熟悉的街道、气候和乡音,一个微小事物包含的英雄史、浪漫史和糗事,还有一如往昔的味蕾的契合,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惦记着你的爸妈、爱人或儿女,一些不管怎样都爱你的人,一个永远向你敞开怀抱的庇护所。
11、
所以,游荡四方的人呐,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回趟家吧,陪他们散久久的步,聊长长的天。
你知道自己明白,“之所以能在外面开开心心地游荡,是因为你知道自己还有个地方可以回去。”
你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