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城的尽头有一条小巷,巷内通过一条排污河道,有桥横跨其上,因气味浓烈,行人过时很少有不改面色的,小孩子倒是不怕臭,甚至有到污水里玩的冲动,大人为了防止这些幼稚的行为便告诉他们那条污水河一沾上去就永世不得超生,在那个信鬼神的年纪里吓唬是最好的管教方法,传的久了也算是一种朴素的恐怖传说吧。

在城市里老城总会成为城市发展的绊脚石,一个守旧的群体对于急于发展的城市来说无疑是最大威胁。后工业时代的轰鸣声很快淹没了老城区尽头的小巷,在那之前谈妥的居民都要外迁,从那座小桥上跨过的都是些风烛残年的老人,离开世袭的土地,至今算来四年有余。

“拆迁可带走了不少老家伙们喽!到现在还没盖完怕是我也熬不过咯!”老蔡头抽出支烟坐在自己的铺子前,店铺直对对面工地,崎岖不平的街上尘石飞扬,老蔡头的打火机点不着,问候了工地人几句祖宗把烟弄得皱巴巴的塞进烟盒。“那桥还在么?”我望着对面工地问。“在咧!那帮孙子们和对面几家谈不拢人家不搬,不搬能咋样?过不了那破水道桥就一直留着,拆不拆没甚区别反正人都走了下面也没甚污水。”我支会了几声,站起身来告辞。

老蔡头守了这里几十年,从出生就守着,我曾被这里守了十三年,也是从出生开始。我们当然不同,我对这里没什么太多的情愫,因为连样貌都快记不清了,浮绕脑海的只有不大不小的院子,污河和桥。

老蔡头说每次见我都哭丧个脸,别人来了都是过来看看自家的楼盖的怎么样了,脸上自然多有喜色,就我来了也不看楼就对着工地哭丧个脸。他哪里知道我每次来都是排遣心境的。每次遇上不快就过来这里看看以前的家,四处溜溜和老蔡头侃些以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虽然知道是逃避但心里能好受一些。老蔡头常比着个手说你上次来个子还在这里,我说是啊,暗地里却想拉倒吧你每次都是比在那里。他那铺子一直是卖秤的,小时候记得门前挂着大大小小的秤,自从拆迁以后这铺子就成了他的住处,也不知道那个侄子不定期给这个老光棍汇钱,生活还过得下去。

每次来他这儿渴了就拿个小碗来口他那茶汤,一口茶叶沫子贴在嘴上还有股余香。然后我四处走走,路的不好走能让人忘记不少事。

高考不到半个月后又去了次那里,老蔡头又把手比在那里说我长高不少,给我一碗茶叶沫子汤,倒没问我考的怎么样让我很惊讶,想想也是,这老头都不知道我多大年纪了吧。老蔡头倒是眼尖,问我这次又是什么事哭丧个脸,我当然不会说出来,一转身他冷不丁窜出一句“情事吧?”让我打了个冷战,结果他也不看我一个劲嘟囔“也对,也对,你也不小了,我那会儿……”我也顾不上看他,一抹嘴边茶叶沫子就往出跑。

我的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哪怕一个瘦老头。既然被一个女孩伤的那么深,我为什么还要向别人揭开我的伤口任他们撒盐?这几天休息不好,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老蔡头的茶竟有些上头,我突然想从工地上的小门看看那座桥去……

“我们不合适,一点也不……请你放弃好吗……”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这句话,然后头就渐渐疼了起来,我听见有人在急促的喘息,后来变成轻微啜泣,一幕幕回放在眼前,“够了!别给我哭了!”我听见我在说,不知为什么工地里竟空无一人,空气里传出几声尴尬的笑声……

不过我还是有种被某些东西包裹的感觉,四周好安静,而我感觉被什么人牵着走。

很快我就走到那座桥前,桥上落了不少灰,下面的污水确实少了很多,一些垃圾就停在下面的沟里,我想其实那本就是个下水道而已,只是人们垃圾,污水倒惯了太脏才铺了座桥吧。不过依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自然的走过去,看见对面萧条几户人家,又想起最近的一幕幕,头疼的要命。

“为什么,为什么?”我听见自己心里在呐喊,鬼使神差地转进一扇开着的房门。一进门头似乎更疼了,隐约又听见有人说“忘记吧,忘记这一切吧……”不知是回忆里的声音还是自己别人的声音。

一个老婆婆从屋子里出来,看到我晕头转向的样子扶我坐在石凳上,迷糊的我好像已经听不进她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老婆婆似乎一直在笑一样,我快速的搜寻记忆确实想不起曾经在以前见过她,不过这让我冷静下来不少,头疼似乎有所缓和,我自报家门开始询问起她来,问自己是否见过她,“我姓孟,一直住在这里,你小时候可能不常过来对这边的住户不大了解,我和你爷爷奶奶很熟……”,后来她又讲了些和我们家的交情,比起来我还是觉得老蔡头讲的故事比较有趣。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忙,年轻人喝碗汤再走吧。”说着回身进屋,我感觉头脑又迷糊起来,一句话功夫汤就端了上来,我看着那碗汤竟不知那是什么做成的,只觉得馨香非常,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却突然听见有个心声对我说不要,“我不要忘记!”有人对我说。

我开始迟疑起来,对着汤发呆,孟婆婆看着我问有什么不对劲,我微笑着摇摇头,正准备一饮而尽,忽然听见老蔡头的声音“别喝!”,我一受惊手抖碗掉在地上四处破裂,这时老蔡头拉着我的手跑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对那个婆婆道歉,不过歉意很快被好奇所取代了,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们飞奔着过了桥,我的情感又不一样了,这老头竟然跑的这么快!

我又到了空无一人的工地,老蔡头拉着我跑着,我突然眼前一黑。

等到再睁开眼我已经是在老蔡头的床上,耳旁突然涌起工地上的轰鸣声,“你真厉害,这么吵还能睡着,喝了我的茶倒头就睡……”我开始迷茫起来,老蔡头又递过一碗“喝吧,提神醒脑”,味道确实大不一样,不过还是有不少茶叶沫子,我看他,只觉得他的样子有些颓唐……

一周后我再到老蔡头那里去的时候他的店铺门紧闭,第二天第三天来还是如此,我问最近上工的人老蔡头的消息,得到一句“怪老头,上个礼拜突然就失踪了,你说怪不怪?忽然就不在了,打电话没人接,窗户上也看不见人,好端端的就没影儿了……”

“他不是有个侄子吗?没来?”

“侄子?不清楚,没见。”

在半年后,我想老蔡头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吧。

而且,我还是没忘记伤我最深的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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