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是中国的国粹,凡是在京剧戏台登场的人物都得画上一幅固定的脸谱,这一点也众所周知。比如画红脸的一定是忠诚勇敢的大英雄,画白脸的一定是阴险狡诈的大坏蛋,蓝脸一般都是桀骜不驯的家伙,黑脸就比较复杂了——既有包公这样铁面无私的文臣,又有张飞、李逵这样连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莽汉。
其实这种脸谱化的给人物盖棺定论的做法,非常符合古人的价值取向。我们如今翻开史书,充斥其中的要么是忠良烈士、贤臣孝子,要么是奸贼谗佞、鬼魅小人,一言以蔽之就是非黑即白,壁垒分明。
可惜稍有理智的人都很清楚,活得如此“纯粹”的家伙几乎根本不存在,毕竟名声臭到家的秦桧也有仨朋友,大汉奸汪精卫也曾“引刀成一快”过。无论是活在当下还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曾经登过场的人物,其实绝大多数都无分好坏、难辨忠奸,所谓的盖棺定论更多的还是出于利益取向和主观臆断。
就像被推崇了两千多年的孝子节妇,其实从来都是个稀罕玩意,也正是因为稀罕才被大书特书、拼命鼓吹。否则“二十四孝”弄不好就得变成几万甚至几亿孝,曾被当成宝贝的贞节牌坊也必然多得跟行道树一样满地都是,哪还能那么值钱?
比如说女人改嫁这种事情可不是现在社会文明了、风气开放了才有的,其实从古到今都没啥稀奇的。别说是普通百姓,就算是帝王人家也是一样——始皇帝嬴政他老娘赵姬先是给吕不韦当姬妾,后来改嫁嬴老爹不算还跟嫪毐乱搞,弄得她儿子一辈子对女人有阴影,连皇后都不肯立;汉武大帝刘彻他妈王娡先是嫁给了一个叫金王孙的农夫(请注意,就是个农夫而不是哪个王的孙子),后来为了登高枝立马甩了没用的老公攀上了时为太子的汉景帝刘启,成了孝景皇后;千古一帝的李世民不但有偏爱表妹和兄弟媳妇的癖好,还没看住他的小妾,结果让亲生儿子兼接班人娶了自己的小妈;蒙古帝国的开山鼻祖铁木真不但爱抢别人的老婆,连自己的老婆也被人抢走过,搞得他家老大术赤一辈子都没搞清自己的爹到底是谁。
略输文采的秦皇汉武、稍逊风骚的唐宗宋祖以及只会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这几位千古帝王中的佼佼者里边,好像就赵匡胤他家后院暂时没发现啥八卦奇闻,可以想象那些还不如他们的同行家里得乱成啥样。
在距今千年的北宋曾有这样一个女子:她曾经沦落成一个歌女,又嫁给了一个卑微的银匠,还险些被老公卖掉。不过在她被献给了一位王爷后便飞黄腾达,不但当上了皇后,还在皇帝老公死后实际统治了那个国家达12年之久,还险些篡宋称帝、成为武则天第二。
她的名字叫刘娥,死活获谥章献明肃皇后。
从倡妇到宫妃——先说说刘娥的发家史。
老刘家的祖上也曾经阔过:刘娥的祖父刘延庆在五代时期当过两朝的大将军,父亲刘通在北宋当过都指挥使和刺史。不过在唐末到宋初那个混乱的时代,连无数家世延绵千年的士族门阀都纷纷没落甚至破家绝户,相比之下刘家连个暴发户都算不上,所以家道中落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在父母双亡之后,刘娥只好寄人篱下,刚长大就沦落为歌女,不久又嫁给了一个名叫龚美的银匠。不过京师居,大不易,穷困潦倒的龚美打起了卖掉老婆换笔钱花花的主意,没想到刘娥好巧不巧的被卖给了宋太宗赵炅的第三子韩王赵元休,并立刻大受宠爱:
“宫(龚)美以锻银为业,纳邻倡妇刘氏为妻,善播鼗。既而家贫,复售之。张耆时为襄王宫指使,言于王,得召入宫,大有宠。”(《涑水记闻·卷六》宋·司马光)
赵元休后来当上了皇帝,改名叫赵恒,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宋真宗。这位皇帝陛下买了人家的老婆回来当皇后不说,这位皇后的出身还是“倡妇”——可见古人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讲究,更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忌讳,比现在很多还纠结于某某情节的家伙内心强大多了。
不过刘娥的身份毕竟不光彩,又有赵恒的乳母告状,于是赵炅大怒,不但赶紧给这个不省心的三儿子找了个出身名门的老婆娶进门(名将潘美之女),还下令将刘娥赶走。赵恒还算是个多情的男子,便将刘娥藏在亲信张耆家里,动不动就跑去幽会,害得老张为了避嫌连家都不敢回。
直到赵恒登基以后,刘娥才结束了在外包养的“小三”生涯,名正言顺的进了宫。不过这时候虽然赵恒的原配潘氏已经病逝了,但是后宫里又冒出一个郭皇后和一大堆妃嫔,所以刘娥暂时还是没啥名分,一直默默无闻。直到7年之后,可能是赵恒旧情复燃,刘娥才晋为四品美人,紧接着又连续晋升为修仪、德妃,终于成了后宫妃嫔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里插一句——人家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惜刘娥孤苦伶仃连个亲人都欠奉,于是想起了她那个死鬼前夫龚美。于是刘美人又从现任老公那里讨来一道圣旨,把前夫变成了大哥:
“太宗崩,真宗即位,入为美人。以其无宗族,乃更以美为兄弟,改姓刘。”(《宋史·卷二百四十二·列传第一》)
后来这位刘大哥官至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绛州刺史,挂掉以后诏赠太师、尚书令,谥武懿,也算是走上了人生巅峰。只不过他吃的这口好软饭也不知道是该算到前妻身上,还是妹子头上。
到了景德四年,碍事的郭皇后终于死掉了。于是赵恒就打算立刘娥为皇后,结果遭到了满朝大臣的一致反对,尤其是时任宰相的寇凖简直堪称反刘排头兵:
“真宗将立刘后,莱公(寇凖)及王旦、向敏中皆谏,以为出于侧微,不可。刘氏宗人横于蜀中,夺民盐井,上以后故,欲舍其罪,莱公固请行法。是时上已不豫,不能记览,政事多宫中所决。”(《涑水记闻·卷七》)
这一幕刘娥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等到她执掌大权之后就一脚把老寇踹到岭南去钓鱼,凡是当年跟她做过对的的捣蛋鬼只要还活着的一个都不放过。比如名臣李迪就不得不捧着一张大宋地图(如果有的话),满世界寻找他要任官的犄角旮旯,直到刘娥死后才得以回归权力中心,并两度为相。
自从士大夫阶层崛起、号称要与皇权共治天下以后,这帮家伙跟皇帝的关系一直就不怎么融洽,还尤其喜欢管皇帝家的闲事,比如皇帝该跟谁叫爹叫妈、娶哪个女人当老婆之类的。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明朝的皇帝通常都会喊打喊杀或是关门自闭,而宋朝的皇帝就不一样了,老赵家的子孙耐心都非常好,而且很擅长水磨功夫。
赵恒就是如此。寇凖不待见刘娥,他就去说服赵安仁,结果老赵蛊惑他找前宰相沈伦的孙女当老婆,于是赵恒就一脚把老赵踹去了边远军州当驴友,回头再去磨叽王旦……就这么瞎折腾了5年,终于把大臣们折腾疲沓了,刘娥才当上了皇后。翰林学士杨亿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便拒绝起草册后诏书,可这哪能难得倒皇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翰林学士赵恒想要有几个就能弄出来几个……
当上了皇后的刘娥,像极了武则天。
话说当上皇后的刘娥已经年过四旬,赵恒又不是个长情的男人,他家后院里出身好、长得更好的女人乌泱泱的一大群,为啥盯着人老珠黄的刘娥不放、非得让她当皇后?
因为赵恒遇到了一个跟唐高宗李治同样的难题。
北宋立国以后,就一直对被辽国占据的幽云十六州耿耿于怀。赵匡胤和赵炅连续数次倾举国之兵对辽开战,虽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一直没有放弃。可惜到了赵恒在位期间,不但宋辽攻守之势易位,还被辽国打得差点迁都,最后不得不签下了一纸《澶渊之盟》,被视为国耻:
“钦若曰:‘澶渊之役,陛下不以为耻,而谓准有社稷功,何也?’帝愕然曰:‘何故?’钦若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是城下之盟也。以万乘之贵而为城下之盟,其何耻如之!’帝愀然为之不悦。”(《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传第四十》)
为了挽回面子,赵恒不惜耗资巨万,伪造了天书后东封泰山、西祀汾阴,结果不但将内库的数代积蓄挥霍一空,还落得个“一国君臣如病狂然”(《宋史·卷八·本纪第八》)的骂名。于是赵恒再也无心打理朝政,晚年更是沦落到精神错乱的病态中,在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当皇帝?
当皇帝最重要的事情当然不是治理天下、扬威域外还有国富民强什么的,而是牢牢的把持权力不为人所趁。当一个皇帝缺乏这种能力时,就需要找个可靠的人物代行权力,直到他龙驭宾天、将帝位传给接班人为止。
这样的人物通常可以从老娘、老婆、兄弟、儿子以及大臣中挑选。不过大臣首先就可以排除掉,毕竟“宁赠外邦,不予家奴”这种想法根本就不是慈禧或者他塔拉·刚毅的发明创造,而是千百年来各种姓氏的皇帝一贯的思路与做派;儿子也不行,因为赵恒生了6个儿子就活下了一根独苗,而这位后来的宋仁宗赵祯此时还在吃奶;兄弟这种东西赵恒倒是不缺,其中还包括一位在后世的戏文里大名鼎鼎的“八贤王”。不过在尚未绝嗣的前提下,赵恒最需要提防的就是他的兄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怎么会给他们掌权的机会?
在嫡母、生母统统死绝的情况下,赵恒能找的代理人只有老婆了。而当他放眼后宫,发现除了刘娥以外,剩下的尽是一帮只会以色娱君的废物,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赵恒的选择,跟当年的李治一模一样,都是找了个改过嫁的女人委以重任。
而刘娥当上皇后之后,表现得果然没让赵恒失望:
“(刘娥)凡处置宫闱事,多引援故实,无不适当者。帝朝退,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预闻之。周谨恭密,益为帝所倚信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十九·大中祥符五年》)
熟悉唐史的朋友看到上边这段引文之后会不会觉得有些熟悉?即便没这种感觉也不要紧,因为下边的文字会让你有越来越多的似曾相识之感。
刘娥当上皇后7年后,皇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需要皇后接管的权柄越来越重,所以自然而然的就会有聪明人跳出来搅风弄雨,到处传播什么“女主昌”之类的谶言,引起了赵恒的极度不安。于是他与宰相寇凖密议,想要通过让太子监国的方式遏制刘娥的野心。结果事机不密,在刘娥的爪牙丁谓逼迫下,懦弱的赵恒不但当起了缩头乌龟,还拉人背锅“不记与凖初有成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十五·天禧四年》)。结果就是太子监国一事无疾而终,寇凖被罢相,丁谓取而代之,刘娥权势大涨。
“寇党”当然不甘失败,其干将周怀正竟然谋划兵变——打算废刘娥、杀丁谓、复寇准,再立太子为帝,让赵恒滚回后宫当太上皇养老去。
可惜小周忘了一句老话叫“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所以他的蠢行必然失败不说,还累得寇党彻底玩完,朝中再无可以扼制刘娥势力的力量:
“天禧末,真宗寝疾,章献明肃太后渐预朝政,真宗意不能平。寇莱公探知此意,遂欲废章献,立仁宗,策真宗为太上皇,而诛丁谓、曹利用等。于是李迪、杨亿、曹玮、盛度、李遵勖等协力,处画已定,凡诰命,尽使杨亿为之,且将举事。会莱公因醉漏言,有人驰报晋公,晋公夜乘犊车往利用家谋之。明日,利用入,尽以莱公所谋白太后,遂矫诏罢公政事。”(《东轩笔录·卷三》宋·魏泰)
这可是一场掀翻半朝重臣的政变,堪称北宋政坛的十二级强震,可怕的是赵恒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乃诛怀政,降准为太常卿、知相州,徙安州,贬道州司马。帝初不知也,他日,问左右曰:‘吾目中久不见寇准,何也?’左右莫敢对。”(《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传第四十》)
这一幕是不是让大家想起了唐朝的那对最著名的帝后夫妻,以及长孙无忌、褚遂良、上官仪等同样很著名的倒霉蛋?
时势易矣,所以刘娥想成为女皇第二就差了临门一脚。
乾兴元年,赵恒驾崩,留下的遗诏除了让唯一的儿子赵祯即皇帝位以外,最重要的内容就是“遗诏尊皇后为皇太后,军国事兼权取皇太后处分。”(《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十八·乾兴元年》)
皇帝的权力总是过期作废的,所以遗诏这玩意该怎么写,当然要看在老皇帝挂掉后手中权力最大的那位的意思。
时年12岁的赵祯明摆着就是个傀儡,在大宋朝说了算的除了刘娥还有谁?还敢有谁?
于是刘娥就名正言顺的跟小皇帝赵祯五日一御承明殿——赵祯坐左边,刘娥坐右边,开始正式临朝听政。
两年后,刘娥公然穿上了皇帝专用、余者谁穿谁死的“衮服”,欣欣然的接受了小皇帝和群臣“心甘情愿”为她奉上的尊号:应元崇德仁寿慈圣皇太后。
明道二年,刘娥再次穿着兖服赴太庙祭祀。不过作为妥协,她去掉了兖服十二章中的两章,也没有佩剑。
在宋朝没听说过兖服还出过女款,而且兖服与冕冠一起穿戴才是帝王出席重大典礼应有的礼仪,刘娥这么搞得不伦不类是为了啥?还不是在妄图成为第二女帝的边缘疯狂试探?
想当年武则天也是先以太后的身份称制、总揽朝权,然后在武氏亲族和朝臣爪牙的支持下把皇李宗亲砍死的砍死,撵跑的撵跑,最后顺理成章的抢了亲生儿子的皇帝宝座。而如今刘娥简直就是分毫不差的走在武周篡唐的老路上,除了亲戚少了点,就剩下个拿前夫冒充兄弟的刘美,不过皇帝儿子也不是她亲生的,两相抵扣之下篡位登基还有啥难度?
还真有,而且难度还不是一般的高。
当年武则天成功上位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满朝文武对此就算不支持,也没几个傻大胆蹦出来坚决反对。而刘娥想要相仿她偶像,却压根找不到几个像样的支持者。
比如她每次想试探一下群臣对于大宋朝突然冒出个女皇帝有啥想法时,都被这帮一点男女平等意识都没有的直男怼得鼻青脸肿:
“章献太后临朝,问(鲁)宗道曰:‘唐武后何如主?’对曰:‘唐之罪人也,几危社稷。’后默然。时有请立刘氏七庙者,太后问辅臣,众不敢对。宗道不可,曰:‘若立刘氏七庙,如嗣君何?’帝、太后将同幸慈孝寺,欲以大安辇先帝行,宗道曰:‘夫死从子,妇人之道也。’太后遽命辇后乘舆。”(《宋史·卷二百八十六·列传第四十五》)
刘娥觉得鲁宗道这家伙的直男癌已经不可救药,那就换个人问问?
“始,太后欲纯被帝者之服,参知政事晏殊以周官王后之服为对,失太后旨,辅臣皆依违不决。薛奎独争曰:‘太后必御此见祖宗,若何而拜?’”(《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一·明道元年》)
刘娥一定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人家武偶像也是女人,当皇帝时满朝文武个个乖得跟她亲孙子似的,轮到她的时候怎么就遇到的全是些不知情识趣的愣头青?
有人会说了,连秦桧还有仨朋友呢,何况刘娥?当年的丁谓、曹利用那几个家伙不是没少替她鞍前马后的摇旗呐喊吗?
可惜的是,丁曹等人对刘娥当皇后这件事是很热心,不过那样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党争,也就是打击寇党,支持刘娥只不过是动机或者借口而已。等刘娥当上了太后,这帮家伙非但没有丝毫想要拜在一位女皇膝下的打算,还算计着趁赵祯年幼,再加把力气扳倒刘娥,自己好当几年权臣爽爽。
刘娥失望之下大怒,先是以宰相丁谓瞒上欺下、架空两宫,还跟宦官雷允恭勾结图谋不轨的罪名,打算把这个没良心的混球砍死拉倒。不过碍于赵家皇帝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让丁谓逃过一劫,不过也被她一脚踹去了海南岛(崖州),让他跟老对头寇凖隔海相对泪眼去了。
丁谓杀不了,可是老赵家没说不能杀勋贵吧?那就拿曹利用开刀。于是刘娥给老曹罗织了个谋反的罪名,结果连跟曹利用有仇的宰相王曾都反对,最终还是没宰成(曹利用在流放途中自尽了)。
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贴心的,刘娥计穷之下只能作最后一搏,找来几个小官演了一出“劝进”的把戏——又是献《武后临朝图》,又是提议立刘氏庙。结果大臣们要么装聋作哑当没这回事,要么坚决反对怒怼太后,要么对那几个弄臣穷追猛打,刘娥最终只能泱泱的答复“吾不作此负祖宗事。”(《宋史·卷二百四十二·列传第一》)
明道二年三月、也就是在她身着天子袍服祭祀太庙后不足一个月,刘娥就病死了。我很怀疑她是气死的或是郁闷死的,因为这个历史上最接近成为女皇的第二人,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那么问题来了——为啥刘娥死活当不上女皇?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武则天当女皇很容易找到支持者,而刘娥却只能当“光杆司令”。
在武则天想要篡唐的时候,朝堂中大臣里边充斥着士族、勋贵或是他们的代理人。这帮家伙们要么家世绵长到数百、上千年,经历过无数王朝兴衰而屹立不倒,要么就是刚刚崛起并以成为累世豪族当做人生第一目标。在他们的心目中,给哪个王朝当臣子不重要,给哪个皇帝跪拜更不重要,只要能满足他们家族的利益和需要,在头上供着一个男皇帝或是女皇帝没啥区别。如果关系到家族的生死存亡,他们甚至可以毫不在乎的给一头猪披挂上兖冕,然后恭恭敬敬的送上那张皇帝宝座。
而李家皇帝向来对士族、勋贵非常不友好,从李渊到李治三代皇帝都在孜孜以求的削弱士族勋贵的权柄,妄图将其打落尘埃。既然如此,那就不妨换个皇帝——哪怕是个女人,说不定也比那帮忘恩负义的李家人强(李唐皇室号称出身陇西李氏)。
所以他们即便不支持武氏篡唐,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毕竟操纵皇帝这种事情他们干了几百年,不算什么稀罕事。
有了这些掌握着大唐绝大多数权、财、兵以及舆论的士族勋贵的支持或者默认,武则天要还是挖不空李家的墙角,那她就太无能了。
而刘娥面对的形势则完全不同。
随着科举的兴起,尤其是晚唐到宋初的乱世,那些千年士族要么没落要么死绝,新崛起的武功勋贵则让赵家皇帝养成了蠢猪,在朝堂上有话语权而且还能跟皇帝较较劲的就剩下了士大夫。
士大夫与士族勋贵截然不同的一点就是权力无法世袭,如果儿孙再败家一点连财富都保不住。所以他们的私心相对较少,更在乎的东西无非就是两样——生前功和身后名。
为了保住这两样东西,谁来当皇帝就不再是无所谓的问题了。士大夫非常在乎能够搞到一名“圣主”在朝以让他们建功立业,同时也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他们的名声。
士大夫理想中的“圣主”就是那种高高在上却屁事不管的人形图章,好让他们掌握权力瞎折腾——在这一点上赵祯那个小屁孩绝对比刘娥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更胜任;而武则天那个女人篡唐称帝之后,别说满朝文武了、连她早死的皇帝老公都被从头埋汰到脚,名声臭不可闻,现在这帮士大夫们哪肯重蹈覆辙?
生前功与身后名都与刘娥的想法严重冲突,如果士大夫们肯支持这位皇太后篡位称帝,那绝对是脑子进了水。
对此后人总结道:
“富弼上疏曰:昔庄献临朝,陛下受制,事体太弱,而庄献不敢行武后故事者,葢赖一二忠臣救护之,使庄献不得纵其欲,陛下可以保其位,实忠臣之力也。”(《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三·明道二年》)
士大夫靠不住,刘娥还能靠谁?难道指望她那个冒充兄弟的死鬼前夫?
可能有人会问,不能拉拢一下勋贵武将吗?
呵呵,北宋的武将确实很乖,比唐朝的那些骄兵悍将听使唤多了,可架不住这帮家伙都是废柴啊!面对契丹人、党项人他们可能还有胆子比划几下,可是一遇到文官就成了彻底的怂包软蛋。谁让赵家皇帝早把他们的骨头拆光打折了呢?
所以到了最后,刘娥应该是彻底死心了:
“及太后崩,帝见左右泣曰:太后疾不能言,犹数引其衣若有所属,何也?(参政知事薛)奎曰:其在衮冕也。服之岂可见先帝于地下!帝悟,卒以后服敛。”(《宋史·卷二百八十六·列传第四十五》)
不过士大夫们很无耻,他们既擅长痛打落水狗,有时也会为了利益榨干落水狗的最后一点价值。对于已经死掉的刘娥,士大夫们不惜睁眼说瞎话予以各种赞美、捧得老高,比如“章献明肃皇太后保护圣躬,纲纪四方,进贤退奸,镇抚中外,于赵氏实有大功。”(《上皇太后疏》宋·司马光),甚至说她“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宋史演义·第二十四回》民国·蔡东藩)目的无非借此抬高自己、吓唬后人。
毕竟连最接近武则天的那个女人都在他们的“毁人不倦”下幡然悔悟、当上了好人,那些还不如刘娥的趁早死心吧。
不过这种瞎话实在是扯得太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