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生活带给我的都是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感。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那句:生而为人 对不起 。总会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突兀地从脑海中冒出来。
刚刚坐在茶几前填表的MM突然抬起头跟我讲,说她出去给S拿药的时候S问她还买不买羊了。
S是邻村的牧羊人,一个跛子,多少岁了我不太清楚,很早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放羊,我们家也还没成现在这样。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一样,几个月都不换一件衣服,每次看见都想刚从泥地里钻出来一样,从头到脚都脏兮兮的,稍微离他近一点儿就能闻到一股嗖味儿,应该是常年不洗澡散发出来的味道。
S还有一个弟弟,和他的长相完全相反,又高又壮,但是大脑有问题。现在一些人嘴里常挂着的智障、脑残之类的名词,就是说他们这类人的。
我们叫他弟老健,经常有人喊他傻老健,他也一并接受。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就是邻村人。
那时候我们刚搬来新家,在那条来往必经的柏油路旁,屋子东边儿一条南北朝向的柏油路就是通向他们村的。
他进门就问我要了一个大肉肘子,然后蹲在正门口,靠在柜台边儿上撕开包装啃起来。哦,对了,还没给钱。
我坐在收银台那儿看着他一大口一大口地咬肘子,心里想这人应该是远古时期的人类,胳膊上、腿上长满了毛,还啃生肉。(我那会儿不知道肘子是熟的。)四周乌黑的胡须上粘着的肉沫让我更加笃定了这一点。所以一直到他吃完把袋子扔给家里养的花狗走过来付钱时,我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研究。
“六块钱。”我说。
他掏出一张皱巴巴脏兮兮的十块钱递给我,那张钱上和他脸上的泥垢一样多,我觉得。
我把四张一块折整齐放到他手里,目送他离开。
那时候我上小学,四年级。没来由地觉同情他。和许多人一样知道他浑身脏兮兮的,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待别人与待他不同。
印象最深的就是很久以前,我大概初中吧。他们兄弟俩一起来买白面。五十斤的白面,一般都是我和顾客一起把面抬出去放在他们停在门外的自行车或者电动车上的,所以收了S递在柜台前的人民币后,我照例从柜台里面朝外走,打算和他一起抬出去。
“闺女,你坐哪儿看吧,他自己搬出去就行了。”S见我电脑里的电视剧暂停了,生硬地上扬起嘴角冲我说到。
那是我头一次见到老健的力气,毫不费力地从地上搬起五十斤的白面走出去稳稳当当地放在车上。
我今年大学毕业,认识他们也十多年了吧。我十一岁开始住校,从每周回家到半个月回趟家再到后来每个学期回一次家。
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却总能见到他们两兄弟。小卖部开的时候他们来买东西,小卖部关门了以后他们就来买药。
认识他们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MM是村里的医生,家里开着小卖部,BB残疾,但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再后来,我和妹妹一前一后去外地上学,那个我叫BB叫了二十年的人开始和另外一个人欢声笑语,逍遥快活。那个叫“家”的地方,就剩她一个人固执的坚守。她总相信离开的所有东西终有一天会重新回来,我和妹妹会,他的心也会。
S依然经常带着老健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MM见着他们调侃说:“这俩形影不离的兄弟又来了!”
他俩确实形影不离,像小夫妻似的。从第一次见他们到现在一直这样。
“你腊月不是说想买个羊?这几天羊便宜,两三百一只,我新买了十几只羊羔,算你一只。我先替你喂着,等年底了就能吃了。”今天来买药的时候,S这么和我妈说。
我妈对他说:“你非这样干啥,你买的羊羔就是等养大了卖钱的,到年底我买你的大羊就行了。”
S说了句让我差点儿落泪的话,他对我妈说:“你过的不容易,我给你养着就行了还买什么买。”
我能想象的出他说这话的语气,觉得他做这些理所当然。
跟我讲的时候,我妈还趴在茶几上唰唰在填表。她说,为什么善人没好报。
我答不上来。
那兄弟俩到现在都没成家,一直都没有。一个跛子和自己的傻弟弟在山沟里放羊过了大半辈子,还要继续这样过余生。
没人知道他们的生活,也没人关注他们的死活。几十年后的他们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安静的离开,可我希望我记得,记得岁月长河里曾出现过这么两个人。他们一无所有,碌碌无为,但他们有这个世上太多人遗失的赤诚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