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九城,今天咱讲一个“先生”的故事。
这也是我在工地上遇到的奇人之一,我叫他老赵。
在我们东北民间,先生这两个字多是称呼会看相算命定风水的人。而那些请野仙上身,帮人破邪祟的出马弟子,我们叫大仙儿或者是坐堂的,这跟南方人叫文、武乩童差不多。
老赵这个人啊,主业是开翻斗车的司机,平时往工地上送建材,看相算命只是消遣。
有一次我到工地上去玩,我妈神神秘秘地领着我去了现场办公室,一开门就看到了正跟我爸侃大山的老赵。翘着二郎腿,手里烟散得雾气萦绕在脸部,猛地一看还有点说不出来的神秘感觉。
弟妹来啦,这就是你家小孩儿啊。
老赵第一次见我,掏了半天兜儿才掏出10块钱,塞到我手里让我去买零食吃。可还没等我说谢谢呢,我妈就把钱又塞回他兜里啦。
这10块钱在电光火石之间就与我失之交臂啦,我都没看清那上面毛爷爷长啥样。只见老赵咧个大嘴哎呀一声,这干啥啊,给孩子的。但是我看他也没有再掏出来的打算。
我妈让我叫赵大爷,然后紧接着说。我家这崽子明年就中考啦,也不知道能考啥样,想让大哥帮着看看。
老赵收起了他那副“做作”的嘴脸,掐灭了烟。这有啥帮不帮的,来,给咱大侄儿看看。
说着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然后把脸凑过来看耳朵、额头(东北人叫ber喽),捏了捏鼻子,又让我转个身。我脑子里浮现出了在动物园看到的一句话,文明观猴儿,请勿投食。
过了一根儿烟的功夫吧,老赵开始在那掐上指啦,又在纸上随便划愣了几笔,然后笑了一声。大侄儿这命相不错,明年中考不用担心,能整个好学校。
我妈满意地看着我,然后又问老赵,你看他以后咋样呢。
老赵深吸了一口烟不说话。我妈看见他这样,以为这是不想让我听见,于是赶我出去玩。
斜叼烟嘴儿的那位这时候吭声啦。没关系,让大侄儿听听也行。人这玩意,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今天我推算出来的也不见得准,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在心里暗想,他咋这么絮叨呢。但是这套嗑儿给我爸妈整的有点上心啦,嗯嗯,那大哥给说说。
老赵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吐了吐进到嘴里的茶叶。咱大侄儿啊,这命里指定是不愁吃穿啦。贵人缘儿也挺好,有三位。每一位贵人的出现都能帮着带一下时运,加上自身的龙头运势也挺足的,总体来说运道不会差。
但是呢。
什么话就怕听个但是,果然,我爸妈听着这话,耳朵竖得老高。咋的了,大哥,但是啥。
在我看来他就是故弄玄虚,还特地清了清嗓子。大侄儿这名字得改一下。
我一听要改我名,耳朵也竖得老高。为啥要改名字啊,我爸问。
大侄儿这命里啊,不能单独挑大梁,当个二把手或者幕后出主意的会做的非常好。现在名字中间的这个字,跟他命格不太搭,得换个文气点儿的,不相冲。
我爸还认真了,想了想跟老赵说。这中间的字,是我家族谱上的,不好改啊。
老赵也沉吟了一会儿。咱哥俩有话直说哈,除非大侄儿混暗道,这名字能助他成大事儿。
我在旁边听着,浩南哥的形象就出来啦。拎着西瓜刀,带着一群小弟们吆五喝六,嘴上就没忍住咝~了一声。
我爸瞪了我一眼,你咝啥,还想当香主啊。
老赵哈哈笑了,也没关系,身份证不用动,就平时叫的改一下就行。
哪知道我爸更彻底,要改就全改了。请老赵给想了一个字,从那天以后,我就换了新名字。
搞建筑的没几个不信风水的,即使有那么几个不信邪,后来出了事也就信了。这不,甲方今天领了个风水师过来,听说是从香港花重金请来的,按小时计价。
只见大师一身雪白的唐装,花白的头发还盘了个道士髻,手里罗盘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看着确实唬人。甲方一群人围拥着大师楼上楼下的就这么转悠,大师一男一女两个小助理,一人捧着一个长盒子紧跟身后。
这时我刚从小卖铺出来,手里拎着两个大白糖冰棍儿,看见老赵愤愤地蹲在一旁抽烟,就凑上去给他一根。咋了,老赵,你咋不跟大师搂两眼去呢?
老赵把烟头往空中一弹,毫不客气地撕开包装就啃,嘴里含糊地咒骂着。狗屁大师,就知道瞎白话。还左右加盖两层,那不成两短一长坟前香啦,挺好的地儿都给糟蹋啦。那语气就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我也听不懂他在骂什么,反正就是说那个大师没有他厉害。于是我就激他,有能耐你上去跟他比划比划,在这生闷气有啥用?
老赵叹了口气。册门抱团儿,惹不起啊,还好他只是骗点儿钱。别看现在说的邪乎,事后在他那请点东西糊弄一下就行了。
我听着有点懵。啥是册门?
老赵瞥了我一眼。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懂,就记住他们是一群有组织的骗子就得了。
我回敬了老赵一眼,谁都是骗子,就你不是。
老赵听着这话连冰棍儿都不啃了,忙不迭地想要说话,嘴里冰碴儿喷得到处都是。谁是骗子,我这手艺可是家里传下来的,尊祖东方,正儿八经的老惊门。
别看老赵这么大岁数,可是心性感觉跟我也差不多大,所以我拿他就当哥们相处,没那么多讲究。听老赵这么说,我又忍不住调侃他。你上次可跟我说厉害的命师都逃不过五弊三缺,那你缺个啥?
老赵的气势立马就萎了下来。我啊,我嘴上就缺个把门的。
相处久了我才知道,老赵年轻时候也是他们那有名的大命师,看相算命很准,家里拜门的小轿车从门口能排出一条街去(老赵原话)。后来有个混暗道的大哥请他去给刚百天的小儿子看相,老赵这个嘴啊啥都敢往外说,当着满屋客人的面说大哥儿子活不过3岁。这给大哥气得,让手下暴打了他一顿就给扔了出来。
这事说着也赶巧,没过多久,那个大哥差点就被仇家灭了门,只有他自己逃了出来。大哥越想老赵的话越生气,就是他咒的!于是开车就把老赵的家里人撞没了。
自那以后,老赵就再也不去大场合看相算命啦。平时给身边朋友看看,当个乐呵,自己也转行做了司机,就是这说话直来直去的毛病始终没改过来。
老赵的肚子里从来不缺神神鬼鬼的小故事,给我听得还挺上瘾。什么烈士陵园的无头鬼找替身、册门团伙用见手青粉末儿赚了把大的、命里缺金的大车司机最后被钢筋穿膛而过等等。
有一次给我讲他去寺里上香,说满堂的人都跪拜观音,他就没跪。只朝观音持个单手礼,观音的玉净瓶就倒了下来,漏出了不少水。当所有人都哄抢着喝的时候,他就只取了一滴,然后潇洒离去。
他说到这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翻白眼。你就可劲儿吹吧,谁也不知道真假。观音跟你有亲戚咋的,惯得你,为了你显身。
说实话,老赵讲的故事我也只是听个乐呵,一点都没相信。毕竟咱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胸腔里那是一颗坚定唯物的红心,什么神鬼都靠边站。
但是(但是又来了)
直到我跟他出车遇到了一次离奇的事故,真的是把我惊到啦,也第一次动摇了我的无神论看法,导致事后我看老赵的眼神都变了。
走啊大侄儿,跟我玩一圈去。老赵招呼着在门前呆坐的我,想让我跟他一起去拉趟沙子。我才不去呢,沙场死远的,来回得好几个小时。于是摇了摇手,示意他快点走,别耽误我发呆。
老赵可能是太无聊,极力地蛊惑我。我道上给你讲故事。
我这回干脆闭上了眼睛,根本不看他。
沙场旁边有个果园,咱俩去摘果子吃。老赵见故事吸引不了我,又换了一招。
恩?啥果子?我忽地睁开眼。
老赵朝我笑了笑,南国梨。他知道我爱吃南国梨,是不是忽悠我呢,心里想着,可腿还是不自觉得爬上了车。
在车上他又给我讲起了故事,可我那天不知道咋的,心烦的很,根本没心思听。转眼车就上了高速,老赵还在那叭叭地讲着,吐沫星子横飞。
我插了一句,那地方真有南国梨吗?你是不是忽悠我陪你说话来啦。
老赵嘿嘿一笑,哪能啊,我说有就指定有,等到地方我领你去看。
我双目无神地瘫坐着,为了南国梨挺着吧。哎老赵,你能算算我今天为啥心烦不,是不是最近运势不旺啊。
别瞎扯犊子,心烦和运势旺不旺有啥关系。你指定又熬夜看小说啦,肝火上扬,所以才心烦意躁。
我斜过头有些诧异地看他。我看小说你也能算出来?
老赵有点得意。这不是算的,这叫识人断事,跑江湖的行当都得先学江湖术,在学真本事。
我一听来了兴致,拄着中间格挡坐了起来。啥叫江湖术啊?听起来挺厉害的。
老赵见把我勾起来啦,老神在在的开讲了。这每个行当的江湖术都不太一样,像我这行,就得先学进话头。见我听的有点懵,老赵给我细细地解释着。比如哈,一对年轻的夫妻抱个孩子来找我啦,你说他找我看啥事?
孩子呗!
恩,老赵点点头。那我就得先装出啥事都知道了的态度跟他说,你这孩子最近有些闹腾啊,寻常医生看不好。
你这不废话吗?要能看好谁来找你啊。我白了他一眼。
这不是废话,这拿现在来讲叫争取共情。孩子父母遇到这种情况,心情一定是焦急的,先让他感觉你懂他的处境,一是让他安心,这事有谱,二是让他认真听你说话,别咋呼。
我仔细咂摸着老赵的话,好像还有点道理。
记住,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仔细看孩子,咱的医术又赶不上医生,你这时候看也没用。先猜孩子的症状,发烧啊、断气啊、整夜哭啊,小孩子最容易发生这种状况。边说边看孩子妈的反应,这孩子妈的眼神亮了,你就接着讲,要有点迟疑,你就换个方向说。
那要不抱孩子呢?杠精如我。
要是不抱孩子,表情还比较着急,一般有三种情况,一是孩子太严重抱不过来,二是家里父母的事,三是他俩的事。看他俩的状态,这时候比较万金油的一句话:最近家里不太安宁啊。
恩~ 我点点头,还是废话。
总之见面第一句话很重要。话头进去了,你怎么说都对,话头没进去,就赶紧拜拜送客。也不用多说话,他转头还得备厚礼来请你。先把派头做足啦,在上真本事,事半功倍。
你那天给我算,是不是也这个套路啊,在那比比划划、又掐又画的。我回想起第一次和老赵见面,他给我批命。
你这崽子。老赵大手拍了我一下。
你大爷跟那些江湖骗子可不一样,他们学了江湖术就可以出师,真本事一毛儿没有。我这可是实打实的家传,七星临八卦,五行合天地。
我忍不住笑了,这说着说着还急眼啦,接着转过头就想继续发呆。
这一转头,给我吓一激灵,正前方一辆小轿车的后窗户,有一个苍白发蓝的脸正朝我笑。我使劲闭上眼睛再睁开,又啥也没有,可我知道自己真看到了。翻斗车的视线比较高,他就那么微仰着头冲我抿嘴笑。
我连拍着老赵的胳膊,话都说不利索啦。大爷!大爷!你看前面那辆车,有东西看我笑,现在又看不见啦。
老赵听我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仔细看前面那辆车,眉头紧皱。是有点不太对劲儿,都能看见四个轱辘往一侧偏,偏角还挺大(正常是看不见前轱辘的),但是车还是照常高速行驶。
老赵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掐指占卜(危险动作,请勿模仿)。今天这条路不太平啊,有东西在找替身。
要在平时他说这话,我指定以为是在渲染气氛,可今天不一样,我真看到了。
随后老赵教我掐道教子午决辟邪,以免那东西看我长得好看,在招上我。他则狂按喇叭,想提醒一下前面车。
哪知道前面车听着喇叭,以为老赵想超车,就使劲别着我们。我们变道,他也变道,死活不让路,老赵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终于逮到一个缝隙,翻斗车加速冲了上去,和前面轿车并行在高速路上。这时候才看得清晰,那轿车轱辘扭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偏舵。
老赵让我摇下车窗,使劲得挥手大喊。喊了好久,轿车驾驶车窗才摇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副驾驶的女人也好奇地看着我和老赵,后座还有个3、4岁的孩子。
老弟,赶紧路边停车,看看车轱辘。老赵焦急地大喊着,一只手越过我连指着轿车轱辘。
我看着男人的脸,那阴狠的目光让我感觉有一点熟悉,又有一点害怕。
男人看看我和老赵,摇上车窗之前说了句,滚犊子!然后猛地加速穿插甩开了翻斗车。
气氛有点安静,只听见从车窗进来的风在我耳边呼呼的刮着。
老赵看着眼前的车流,叹了口气。唉,就这命,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可惜了那孩子。我还在想着刚才那个眼神,出奇得没接老赵的话。
下午回去,工地的大车司机们就传开了今天上午高速上发生的车祸。一家三口去郊游,都快出高速路口啦,一个罐车的罐儿突然就掉下来啦,结结实实地拍在轿车上。轿车整个被压扁了,三个人当场身亡,尸体都没拼全。
我越想越害怕,晚饭看到肉直恶心,一口都没吃进去,连忙找到还没回家的老赵。
老赵看我吓得这熊样,嘿嘿得朝我笑。没事,不用害怕,替身也不是随便找的,都有因果。那轿车指定出过啥事,能瞒过人但瞒不过去邪祟。你晚上早点睡,实在睡不着就掐我教你的子午决静心。
往后听老赵讲故事,没有半点敷衍的态度啦。
我觉得老赵说的对,这玩意你不信可以敬而远之,但别像低成本恐怖片的主角一样去作死。要是自己心里没啥脏事儿,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招惹你。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妈也开始逐渐透露我小时候的奇特经历,这些事我都没啥印象。什么生我的时候梦见大蛇压炕、从小体弱多病靠只公鸡救回了命、云游道士要收我做徒弟等等,看来老赵也没啥事都告诉我。
我也因此开始研究东北的民俗文化、萨满教的万物有灵论,大学期间还专门去过宁古塔看鄂温克人祭祀,去渤海国遗址找兽骨等。
这些事都跟老赵聊过,老赵听后语重心长的和我说。这世上的事儿有很多,正的邪的感动的离奇的,你知道的越少越容易快乐,有些事你扎进去啦,就根本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