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泡馍,也有叫成“羊肉泡”的,虽说是一字之差,却隐约的能判出土著和行客来。古时唤作“羊羹”,本是陕西关中的风味美馔,相传源自陕西省渭南市固市镇。北宋著名诗人苏轼留有“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的诗句。掰成粒的坨坨馍,在醇香味厚的汤汁加持下,凭借着热力混合了粉条、木耳、蒜苗、香菜、厚实肉片,汪成一碗,水润润,雾腾腾的贴心暖胃,在日常的口舌寻味间,成为了陕味中能解馋、能饱腹的代表性味道。
父亲是个会吃的,许是跟他的职业分不开关系,手握了一辈子的方向盘,几十年间的翻山越岭,除去孤独和风雪,所过之处的百家千味该是生活给老人家最丰厚的馈赠了。
记得小时候,很是期盼父亲出完差回家的日子,除了能见到父亲和让人开眼的新奇玩具,就是跟着父亲去泡回澡,洗完了出来后奢侈的吃一顿“羊肉泡”。
时间的久远,已记不真切,依稀记得父亲说过,那家馆子是国营的,虽然当时不知道“国营”的意思,却记得那家羊肉泡馍馆很大,还有个二楼也是吃饭的地方;再就是白饼和碗也很大,饼子要自己掰,就算是半个饼,也会掰得我手指头生疼;每一个碗的边上会配一个竹制的夹子,外带两个串着环小铁牌。每每掰完了白饼,父亲都会让我自己个儿将夹子和串着环小铁牌夹好,送到后厨……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事更迭,当初的那家“羊肉泡”馆也几经更替,换了门面,迁了新址,据说店家的传承未断,虽在日后也随着老父亲也去吃过几次,都没能再吃出当年的那个味道。尽管如此,也还是没能更变对“羊肉泡”的喜爱,以至于捎带脚的喜欢上了“水盆”和“葫芦头”。
细细想来,第一次吃正宗的“羊肉泡”,该是在小二十年前了,那是应了好友相邀,去了趟西安,一算是访友,二算是寻奇、散心。友人知道我是个好吃喝的,提议去尝一下正宗的“羊肉泡”,恰是读了贾公平凹的《陕西小吃小识录》,正想见识一番,便欣然同往。进了老店,随着友人先去洗了手,后又拿了空碗和馍,寻得空桌落座。友人说,贾先生实是个好吃之人,尤好吃这味“羊肉泡”。
行家里吃“羊肉泡”的,“掰馍”有讲究,要先将馍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再对半劈成两片,然后动用“撕、拧、掐、揪”四字诀,将馍馍细掰成粒,见功夫得,更讲究每一个馍粒都带皮连瓤。在掰馍的过程中,相熟的乡党们谝(piǎn)着闲传,山南海北,天上地下,无所不囊。呵呵,这相融随性的悠然自得,倒是像极了京沪的茶楼,川渝的茶馆,老外们的咖啡馆。
初次吃泡馍的人,总在纠结着馍粒大了还是小了。友人说,到老馆子吃泡馍,远不必太过在意,馍掰好后,交给煮馍师傅,好的师傅自会根据馍粒大小粗细来煮,这叫“以馍定汤”;汤汁的量也有讲究,从多到少分别是“水围城”、“口汤”和“干刨”。
水围城:馍粒可大些,如蚕豆瓣,馍粒堆成中间高四周低,汤宽。
口汤:馍粒要小一些,如花生粒,讲究的是吃完的时候,碗底就剩一口汤。
干刨:馍粒掰的最小,俗成“蜻蜓头”或“蜜蜂头”,讲究碗里无汤,但能立得住筷子。
坊间有老话,“掰馍两小时,煮馍五分钟”。
煮好的泡馍,端上吃的时候,讲究蚕食,忌使劲搅和,为的是从头到尾,口味能够始终如一。在吃的过程中,少不得泡馍的神仙伴侣----糖蒜、辣酱。好的糖蒜看上去微黄似玉,咬上去清脆爽口,甜酸适度,催人食欲;鲜椒酱,鲜红敞亮,用新鲜辣椒加上盐、酒腌成,辣劲儿温和但咸味偏重,挑一小坨放在碗中间,用筷子头蘸上一点儿,再和馍粒儿就这汤水一起沿着碗边往嘴里拨送。如果吃得来香菜,也可以放一小撮,那味道,是即提味儿又解腻。
真正的吃家开始是不吃糖蒜、辣酱的,怕夺了汤水的香味,只有在吃到一半的时候,感觉有少许的腻口,才吃一口糖蒜或是挑一星儿的辣酱拌在馍中,再送口汤清口,然后继续吃,这才叫行家、老饕。
附:贾平凹《陕西小吃小识录》----羊肉泡
羊肉泡
骨,羊骨,全羊骨,置清水锅里大火炖煮,两时后起浮沫,撇之遗净。放旧调料袋提味,下肉块,换新调料袋加味。以肉板压实加盖。后,武火烧溢,嘭嘭作响,再后,文火炖之,人可熄灯入睡。一觉醒来,满屋醇香,起看肉烂汤浓,其色如奶。此羊肉制法。
十分之九面粉,十分之一酵面。掺和,搅匀,揉到。做馍胚二两一个,若饦饦状,饦边起棱。下鏊烘烤,可悠悠温酒,酒未热,则开鏊,取之平放手心,在上骚骚,手心则感应发痒,此馍饼制法。
食客,出钱并非饭来张口,净手掰馍,碎如蜂[左月右上夭下韭]。一是体验手工艺之趣,二是会朋友谈艺文叙家常拉生意,馍掰如何,大、小、粗、细,足可见食者性情;烹饪师按其馍形,分口汤、干泡、水围城、单走诸法烹制,且以馍定汤,以汤调料,武火急煮,适时装碗。烹饪十年,身在操作室,便知每一进餐人音容相貌,妙绝比柳庄麻衣相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安五味巷有一翁,高寿七十。二十年前起,每日来餐一次,馍掰碎后等候烹饪,又买三馍掰碎,食过一碗,将掰碎的馍带回。明日,将碎馍烹饪,又买新馍掰。如此反复,不曾中断。临终,死于掰馍时,家人将碎馍放头侧入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