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于1942年1月22日离世,巧合的是,我正是在同月开始阅读这本书的。早些年读过《呼兰河传》,那天边热热烈烈的火烧云,如在眼前;还有掉到井里的烧鸭子的美味,也让我满口生津。踏入这生死场,却又是另一番场景和感受。
书中前十章描绘了东北边陲小城的乡人的生活面貌和恩恩怨怨,后七章主要叙述日寇入侵及乡人的觉醒和抗争。
萧红十分擅长对乡村场景的描写,比如,“城外一条长长的大道,被榆树荫蒙蔽着。走在大道中,像是走进一个动荡遮天的大伞。”;“小孩钻入高粱之群里,许多穗子被撞着,从头顶坠下来。有时也打在脸上。叶子们交结着响,有时刺痛着皮肤。那是绿色的甜味的世界”;“小风开始荡漾田禾,夏天又来到人间,叶子上树了!假如树会开花,那么花也上树了!”
萧红在运用比喻手法时,反复去弱化人和动物的区别。比如,写到“麻面婆”,“让麻面婆说话,就像让猪说话一样,也许她喉咙组织法和猪相同,她总是发着猪声。”;写“金枝”,“可是金枝好像患着传染病的小鸡一般”;写“月英”,“她像一头患病的猫儿,孤独而无望”;写到村里生育的女人,“只有女人在乡村夏季更贫瘦,和耕种的马一般”;写到上吊的菱花和祖母,“三岁孩子菱花小脖颈和祖母并排悬着,高挂起正像两条瘦鱼”,这些比喻无一不在表示,人,卑微低贱如牲畜。李碧华感叹“中国人太多了,生命不但没有尊严,还没有落脚处。” 书中写到了很多人,尤其是在父权下挣扎的女人,她们的身体和命运,都任凭摆布。生育,对她们而言,是一种残酷的刑罚。那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做错了什么,要无端遭受这样的刑罚?萧红曾对自己的坎坷人生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一生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或许,这句话就是答案吧,性别就是原罪。
文中王婆的那匹老马,年轻时为人们辛勤劳作,年老被主人送到屠宰场,榨干最后的价值——一张马皮。王婆悲痛万分地卖掉老马,最终换来的钱还是交到了地主的使人手上,“王婆半日的痛苦没有代价了,王婆一生的痛苦也都是没有代价。”这群女人们,如同最低贱的畜生,“野狗在远的地方安然的嚼着碎骨发响。狗感到满足,狗不再为追求食物而疯狂,也不再猎取活人。”那人呢?女人呢?遭到命运鞭笞的女人们,被打骂,被欺侮,被牺牲,她们一生的痛苦,都是没有代价的。
萧红认为 ,作家不是属于某个阶级,作家是属于全人类的······,命运多舛的她所承受的苦难,让她的目光聚焦在金枝、王婆、月英这群女人身上,为她们发声!为她们呐喊!为她们控诉!
读完之后,你会发现很多故事都是一个死胡同,暗无天日,没有出路。在《羊群》中,赵三的儿子平儿一开始被雇做牧羊童,后来在羊背上玩耍被主人毒打辞退,这才和赵三一起去集市上卖鸡笼,可是最后鸡笼卖不出去,平儿终于还是回去牧羊了;在《到都市里去》,年轻寡妇金枝为了躲避日本人的侮辱,乔装打扮逃往都市去讨生活,在都市中遭到盘剥欺辱,最终还是含泪回到村庄;在《荒山》中,村民们坚决反对地主加地租的要求,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地租就这样加成了!”。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萧红在《生死场》中,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鲁迅在《生死场》序言中写道:“然而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到底是鲁迅啊,一针见血,从以下几个片段可见一斑:
文中王婆三岁的孩子小钟摔死在铁犁上时,她这样回忆“你们以为我会暴跳着哭吧?我会嚎叫吧?起先我心也觉得发颤,可是我一看见麦田在我眼前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滴眼泪都没淌下。以后麦子收成很好,麦子是我割倒 的,在场上一粒一粒我把麦子拾起来,就是那年我整个秋天没有停脚,没讲闲话,像连口气也没得喘似的,冬天就来了!到冬天我和邻人比着麦粒,我的麦粒是那样大呀!到冬天我的背曲得有些厉害,在手里拿着大的麦粒,可是,邻人的孩子却长起来了!······到那时候,我好像忽然才想起我的小钟。”我当时看到这一段时,心中受到的震撼远非语言所能描述的。
《罪恶的五月节》里,传来儿子被枪毙的噩耗,王婆服了毒,赵三在乱葬岗掘完坑子,买了棺材,穿好寿衣,王婆还有呼吸!人们怕她“借尸还魂”,赵三一扁担“切在王婆的腰间”,王婆终于“一点气息也没有了,她被装进待在门口的棺材里”,要订棺材盖了,可是“王婆终于没有死”,她要喝水!
在《传染病》一章中,村里爆发了传染病,“赵三喃喃着走出家门,虽然全村的人死了不少,虽然庄稼在那里衰败,镰刀他却总想出卖,镰刀放在家里永久刺着他的心。”虽然传染病带走了许多村人的生命,但是赵三依旧心心念念着卖镰刀。
生死场中,乡人们咬紧牙关苦苦挣扎,生死场边缘,生机和希望依旧蓬蓬勃勃地生长着。有多沉重的苦难,就有多顽强的坚忍,愿你我都能从其中获得坚强和挣扎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