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大年初二,费斯雨跟纪国进回了一趟他家,纪国进爸爸妈妈一个在建行,一个在农行都是银行行长,费斯雨戏谑他们一家是“吉祥三宝”。
纪国进的家是县城里最好的复式楼,小二层,赭色墙,玛瑙红色琉璃瓦。墙壁上爬山虎的枯枝筋脉尤在,蛰伏,只等春天来临。仰头看,二层楼阳台上一边晾着衣服,一边横搭了一格一格梯子样的木架子,上面缠绕葡萄枯藤,也在等待春天。
费斯雨给他爸妈各自买了一件“鄂尔多斯”羊绒衣服。他妈妈一见儿子领回来一个大美女,喜上眉梢,笑容满面,合不拢嘴。大美女嘴还挺甜,一进门笑眯眯,鞠躬,声音敞亮,“叔叔阿姨,新年好,我是费斯雨。祝二老身体健康,百年长寿。”纪国进妈妈顿时觉得这个美女简直乖到心窝里面了。她帮着费斯雨把外套脱下来,挂在硕大的立式衣帽架上,又拉着她让到沙发上坐下,嘘寒问暖,催促纪国进给费斯雨倒蜂蜜水润嗓子。
其实,费斯雨进门前心里还挺忐忑,祝福话背了好几遍,怕一哆嗦给吓忘了,字字句句都是掂掇过的。没想到纪国进他妈妈这么和蔼可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外面看着萧瑟疏离,家里却热气腾腾,温馨备至。大功率立式空调呼呼地释放热气;厨房飘出的土鸡汤味道有着酽酽的香;墙角一个蒸汽加湿器无声地缥缈热气,热气里带有丝丝桂花香,氤氲满屋;落地窗前两盆壮实的发财树郁郁葱葱,叶子肥厚得像巴掌;小电影屏幕式的电视旁边,一个庞大的金鱼缸,里面两条金龙鱼跟银龙鱼,正懒洋洋,却有力地表演漂移;红木沙发背后墙上挂的“海纳百川”遒劲有力,洋洋洒洒。
纪国进的妈妈虽说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皮肤白皙,面容精致,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耸起来,拉高了修长的身材,显得亭亭玉立。笔直的黑色直筒裤,修身的灰色V字领毛衣衬得她落落大方,高雅贵气,她的身上还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费斯雨虽说放下了一颗颤栗的心,却也还是拘谨,小心翼翼。
纪国进的爸爸手拿报纸,眼带花镜从楼上下来,脚穿一双毛绒绒的熊头大拖鞋。本来是气宇轩昂的一个人被这一双大拖鞋整得不伦不类。一头渐白的头发,凌厉的眼神从老花镜后射出来已经没有多大能量,更何况还受这一双大拖鞋所累,费斯雨差不多快笑出声来。
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纪国进的妈妈一会给费斯雨拿香蕉,一会递葡萄。费斯雨连连说,“谢谢。”纪国进爸爸也温和地说,“别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唔……这个太快了吧?
纪国进到厨房看保姆菜做得怎么样了,回来听到妈妈亲切地问费斯雨,“你们家几口人呀?爸妈身体都好吧?”
费斯雨甜甜回答,“谢谢阿姨关心,都很好,我们家一共四口人,我还有一个弟弟,今年就要读高中了。”
纪国进妈妈又递给她一个橘子,顺便把费斯雨散落的一缕头发往后面撩一撩,抿到耳朵后面卡住,“叫他们随时来玩,我们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情,星期六,星期天也休息,要不约你爸妈过几天一起爬山去?”
费斯雨脑子一转,约爸妈一起爬山,我去!那还不如叫太阳值夜班,月亮值白班呢!嘴里却客气地,“嗯!嗯!好的,回去我问问他们!。”
纪国进爸爸翘着腿,向后仰靠在红木沙发上,胳膊搭在红木沙发扶手端尾,“纪国进这孩子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小费啊!你在哪个部门工作呀?辛苦吗?是跟我们家国进一个部门吗?”
费斯雨正待说话,纪国进连忙站起来,“保姆阿姨说可以开饭了,走,吃饭,边吃边说。”一面说,一面拽费斯雨的手,“洗手去,看你吃橘子吃的,满手黄黄的。”
纪国进把费斯雨拥到厨房,低声嘱咐,“一会,我爸妈要是问你工作,你就说跟我一起。”
费斯雨讶异,反身问,“怎么啦?”
“我爸妈只认公务员,其他类人他们觉得素质低,今年你也考公务员,好吗?”纪国进仍然拥着她,低声私语。热气吹着费斯雨脖子,像缠绕了一根绳子。
费斯雨不语,慢慢洗了手,不说话,脸跟心一起冷了,这么说,岂不是爸爸也没有资格跟他们爬山了?自己也没有资格做他们家儿媳妇了?纪国进可从来没有说过谈恋爱还有职业要求呀!
费斯雨甩着手上的水滴,迟疑着问,“我觉得我现在工作挺好啊!你工资才四千,我工资八千五;我还可以随时跳槽,你还不能跳槽;我不想干了,可以骂老板一顿,痛痛快快,你不想干了,老板都找不到。人常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没有见你的工作有什么好。我不想做公务员。”
纪国进急了,扭头看一眼外面,回头对费斯雨讲,“我肯定不在乎啊!要不还会跟你在一起?我爸妈在乎,旧思想呗!就跟以前那种近亲结婚,血统更正统一个道理,结果生出一批歪瓜裂枣,傻嘛!”
费斯雨“噗嗤”一笑,咬着下唇,湿手拍拍他头。
纪国进妈妈把费斯雨拉到身边坐下,给她剥了一只大虾,放进调料碗里,又在盘子里挑挑捡捡,捡了一只最大的母螃蟹放进费斯雨碗里。费斯雨使劲点头说,“够了,阿姨,您自己吃。”一面把大螃蟹夹给纪国进爸爸。
纪国进爸爸笑呵呵的,没话找话,又开始问费斯雨工作问题。
“我在‘江南好’房地产上班,叔叔,老板对我挺好的,工资也不错。”费斯雨吃着虾,心里觉得纪国进小题大做。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跟爸妈扯什么关系?他们的意见也只是个参考,瞒着他们干嘛?那样不是更不尊重老人家吗?
有一刹那的停顿,仿佛有魔法让时光机器停住。
纪国进掰螃蟹的动作停住,他妈妈夹菜的筷子停在盘子中央,他爸爸头抬了一半就在一半处杵着,额头的三根黑线清晰明了。
也就是一瞬,他爸爸妈妈的眼光立即在空中开了一个秒会,然后一起把目光移向儿子。
纪国进早低了头,扒拉碗里的虾和螃蟹。
费斯雨浑然不觉,顾自夹菜吃饭。她的神经都是在大风大浪里面浸泡过的,这些水上涟漪太微妙,她察觉不了,从她一番话出来以后,菜是她自己夹的,饭是她自己盛的。她要给纪国进爸妈添饭,结果两人强摁着碗,不让。费斯雨不知道是疏远,还以为是客气呢!
吃完饭的气氛也没有好一点,纪国进爸爸妈妈打着呵欠,说中午要休息。费斯雨高高兴兴地“再见”。装模作样也挺累呀!
纪国进带她去看电影,费斯雨想叫爸爸跟弟弟一起去,两人又回云里街接费坚强跟费小通。
车上,纪国进很过意不去,“我爸妈就那样,你别介意啊!”
费斯雨很愣神,“怎么啦?挺好呀?”
“要不,今年你还是考公务员吧!我爸妈挺喜欢你的,只是你的工作……”
费斯雨竖起眉毛,圆睁双眼,“纪国进,谈恋爱是我们俩的事情,我爱你,你爱我就够了。如果既要满足你,又要满足你妈还要满足你爸爸,还要满足七大姑八大姨,说实话,最终你娶回家的可能就是个演戏的演员。我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人,由不得你来评价我的个性,我的父母,我的弟弟,我的朋友,左右我的生活。你要爱我就要爱我所有一切!我不会削足适履,你自己考虑清楚!电影我不看了,你自己去吧!停车!不然我跳了!”作势去开车门。
纪国进赶紧把车停在路边,她一把推开车门,“嘭”的一声再甩上,大踏步跑远。纪国进忙熄了火去追,正好一辆出租车开过来,费斯雨钻进去,出租车喷着白烟,一抖身子,跑了。
费斯雨回到茶楼,费小通还在爸爸那边写作业。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她仰躺在床上,两手抱着头,望着天花板,苦笑:除了自己不厌弃自己,不放弃自己,一百分满意自己,还真没有一个人那么全心全意能对自己好呢!
指望别人永远不如指望自己呢!她在进入梦乡前,迷迷糊糊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