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的爸爸想当作家无异于痴人说梦，之前谁都劝过他，可他还是一意孤行。无奈胳膊扭不过大腿，随他去了。

这天强子正在办公室批改作文，正改得起劲突然红笔没水了，就在这时他的手机跟凑热闹似得响了起来。

刚接了电话就听到老太太那急吼吼的声音。

1

“强子，你爸，你爸，他，他，摔倒了，快，快回来”老太太急得语无伦次地对电话喊着。

“严重吗，你打120了吗”强子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急切地问。

“没有，我不是让你先回来看看吗。你爸脾气倔，龇溜着牙还说不疼，不愿去医院。”

“那你让我爸别动，我这就回去。”强子挂断电话忙去跟教务打声招呼，让人代他上节课。这才从学校走出来，他心急如焚，心想都七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注意点，不知他怎么摔得。不知老头这次摔得严不严重，小孩摔下不怕，老人摔摔麻烦可就太大了。他开得超速了也没有意识到，心悬着，总有不详的预感。

2

到了家，老太太乱了寸脚一样，大呼小叫着“强子，快到屋里看看，你说这咋办呀”。只见老头躺在床上，嘴里吸溜吸溜着，像痛苦的呻吟，一条腿蜷起来，伸不开，像把折坏的弓。他见这态势赶紧打了120，就看平时老头那倔劲，不是很疼的话他绝不吭一声。强子上前拉着老头的手安慰着说，爸，忍一下，马上车就到了。老头有点激动，但还是不安地说“麻烦你了，孩子。”强子听到这话，喉头发紧，眼睛有点湿润，他连忙低下头不想让老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只拍拍老头的手，适才抬起头问道“爸，你最近写得怎么样了，听妈说，你不是想写本大部头吗？”

老头眉毛抖动一下，神态舒缓了一些，兀自笑了一下，舔舔嘴唇才说道“不行啊，才写了一半，哎，就怪这身体不争气，要再年轻几岁就好了”这时老太太抢过话说“看你这么大岁数了，瞎折腾啥，让你出去散散步唱唱歌你不去，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早上还跟你说过高血压不能坐那写太久，偏不听，现在好了”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咋活啊”眼泪流下来只用手在脸上抹一把。强子赶紧止住老太太的话“妈，你说啥呢，没那么严重，看你说的”

老头这时却开玩笑说：“你妈就这样，有点芝麻大的事，她就想不开。话说我还得写完我的书，将来还要出版。”

强子被老头逗乐了，顺着老头的话说，“是的，爸，你以后出书了，可就是作家了，感情能有部像白鹿原那样的压枕大作。老爸那你就是大器晚成呢”听到这，老头乐坏了，一时竟忘了病痛。

3

这时听到120救护车的声音渐近，强子说道“爸，感觉好点吗，车快来了。”老头很安详的样子好像在憧憬着什么。老太接茬道，你爸高兴着呢。这时医务人员上来，两三个人一起把他背下楼放到车里。强子随车而去，老太暂留在家里。

强子安顿好老人才给妻子娟子打电话。娟子刚上完课准备吃午饭，没想到老公来电。接了电话惊讶不已。顾不上吃饭，只得打的直奔医院。“咱爸怎么样了”娟子急切地问。“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可能得坐轮椅”强子难受地说。“怎么摔这么严重”“听咱妈说爸一直不出门，老是坐那写，本来就有高血压，猛一下站起来受不了，直接摔倒了”“那怎么办呢咱俩都上班，谁来照顾”“我看先请个护工，到时出院，再找个保姆”“只能这样了，对了，要不要让小聪回来，看看爷爷”“让他回来吧，离家这么近，大学里又没多少课。老人也开心”

4

住院半个月，老头还不忘让写作，坐在病床上，腿打上石膏被吊起来，他全然不顾，趴在饭板上，笔不离手。强子娟子劝他注意身体，他只说时间不多了。老太太还唠叨他不爱惜身体，但也无可奈何，跟生病的人还怄什么气呢。

出院后，老头坐着轮椅回家了。全家出动，一起为老人接风。回到家，老太太早已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五口人围坐饭桌上很热闹，孙子聪聪故意拿个水杯对着嘴巴，装着主持节目的样子说：“最新报道，聪聪的爷爷一位即将出名的大作家从医院顺利归来，老人笔耕不辍，好学的精神感染了医院的病人医生护士，精神可嘉。今天我们迎接他，希望他健康长寿，顺利完成大作”老人听到唯一的孙子这么说，格外开心，激动地说“那我可要多活几年，抓住岁月的小尾巴。”

大家一阵哄笑。老太太推了一下老头的胳膊，又唠叨着嗔怪道：“那也不能光坐在家里，作家就是坐出来的嘛”

强子笑说：“那一起干一杯，给俺爸助助兴。”

娟子忙倒了饮料，一人一杯。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5

这些日子，老头跟着了魔一样，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有时吃米饭，咬着舌头了，吃馒头咬着手了，甚至喝粥都呛着，老太着急关心地问他怎么回事，他只嘿嘿一笑说，我在构思。老太太没办法生气地说，构思构思，你是走火入魔了！

这天周五晚上，保姆已回家。老太太刚让老头休息一下，老头又坐到书桌前。老太急得骂他：“你瞧你，又写写写，眼睛红得，熬瞎了才好。”

“你懂什么，我不写，还有多少时间。以前搁农村教点书干农活，上有老下有小的，没那功夫。现在有这闲心了，腿又不行了，你不让我写，还能干啥，人家史铁生坐轮椅还创作呢”

“俺不知道他是谁，你别嘴犟，你不休息一下，到时上医院我也不伺候你”

“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我看了一个报道，说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都成作家了，那妇女跟你以前一样，你讲她咋成了”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你现在身体不好。可知道”

“人家行，我就不行啦，我还读过私塾呢”

“行，行，我说不过你，到时让强子来说”老太撂下这话气呼呼走开了。随后啪一下关门声。

6

老头枯坐在那里又继续奋笔疾书，不知写了多少会。当感觉有点渴，他才停下来，这时感觉背部发紧，肩膀酸痛，腰间也很难受，头抬起来有点晕乎乎的，眼前一下子有些发黑。他动了动双脚，这才感觉脚是自己的，它们冰冷发麻，像失去知觉一样。他转动着轮椅的轮子去拿水喝。可够不到水，只好试着站起来，这时只听到沉重的响声，老人又摔倒在地，倒下时由于手抓住了桌布，桌上的茶杯滚落下来砸重了老人的头部，老人哎呦一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见到了自己崇拜的作家，两人友好地握握手，作家还夸他勤奋，写得不错••••••

7

老太太气得出门溜达，正好步行去对面小区找儿子，想让他好好说说老头子，可路上碰到熟人唠嗑，耽误不少时间，这才赶回来。

吱呀一声，老头才回过魂。只模糊听到老婆子的叫喊声嚎啕声。他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待要睁开眼时，他眯缝着又挤了一下眼，感觉光线很强，终于睁开时，看到白白的一片还以为是在云里，这才看清是棉被，旁边儿子趴在床头正睡着。他扭了下头想看看周围，奇怪怎么就他一个病号。儿子却醒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惊喜地望着他，爸，你醒啦，强子激动地喊医生。他不敢相信，因为医生告诉他情况不容乐观。一家人已经等了几天几夜，老人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进来时，强子克制不住地激动，他渴望地看着医生，多么希望医生有好的宣判。可医生检查了一下，铁青着脸只说一会单独聊聊。

8

这时娟子打来了电话，强子听了一句赶紧躲到厕所里，娟子说，咱爸的书已经出版了，我今天去拿。

强子低声说，尽快带来，咱爸醒了。看情况，到时让咱爸看看。

“让你联系的作家怎么样了，能来么？”强子低声急切地问。

“哎，不行，人家行程排的满”。娟子叹气道。

“你说明咱爸这情况了吗？”强子以为老人的特殊情况该能打动那位作家。那位作家可是老头钦佩已久的，若能请来多好，也能给老头一个安慰。

“说了，没用。”娟子无奈的声音隔着手机都能让人听出疲惫。

两人沉默一会，娟子突然大声说：“我想到一个主意，咱找个会说中国话的外国人，找点聪聪同学。就说这外国人是国外知名的翻译家，让他说点好话，夸夸咱爸的作品。再让聪聪找些同学过来，充当咱爸的粉丝。”

沉吟了一下，强子说“也好。那你赶紧和聪聪说下，我怕咱爸等不了。”强子难受地声音带着哭腔，因为刚才医生的脸色不好看，可能吉凶未卜。

9

聪聪在学校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娟子催聪聪快回医院看爷爷，又嘱咐他提前联系些同学，到时充当爷爷的读者粉丝。

聪聪说好，他问“作家是不是没联系好”得知母亲的为难后，他突发奇想地说自己可以联系一个群众演员，化妆成爷爷喜欢的知名作家。到时可以哄爷爷开心。

娟子很欣慰，儿子现在这么用心，知道关心别人了。

10

老太太这时送饭来了，看到醒来的老头，忙走过去，可腿不听使唤一样，抖抖索索的，颤巍巍走了过去，她的嘴颤抖着，想说出一句话竟说不出来，只是眼睛饱含泪水，深情地望着老伴。老头看着老太两眼红肿，白头发特别扎眼，不知老伴苍老了多少。他们手握着手，好像语言通过手能传到对方心里。老太用手轻轻地摸着老头的脸，眼泪又滑下来。强子出来了，他看着年迈的双亲这幅场面，悄悄地站在一边。老头招手让他过去，强子垂着头走过去，他想收回自己的眼泪，无奈，越是忍着，眼泪越控制不住。老头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拉着老太太的手勉强笑着，头上的绷带好像固定住了老头的表情，让他难以笑开，老头张张嘴，含糊地说了句，照顾好你妈，我这作家梦看来实现不了了，怪我没听你妈的话。到时把我的文章烧给我就行了。“爸，别说了，你会好的，你的作品出版了，真的”老头笑了一下，鼻孔塞着的氧气管也跟着抽动了一下。老太太哽咽着说“我不说你了，也不唠叨了，怪我没照顾好你”这时老头的手突然松开，眼睛翻着，嘴巴也不动了。老太大声哭叫着，娃他爹，你醒醒，醒醒啊。

强子急得大喊医生医生，快抢救。这时娟子带着书进门了。聪聪也进了门。两人吓得都不知所措。

老人被医生电击心脏复苏，他好像睁开眼看到了那本书在朝他走来，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之后心脏图显示成一条直线，那条直线像远处一个躺着沉睡的身体。

老头含笑而终。

（都说痴人说梦，如果不痴，何以打捞那虚无缥缈镜花水月般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