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来电话说，小姑丈走了，自己喝的农药。
大过年的说这话，着实让我心发凉。我的眼前出现了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小姑丈人很好，我从小到大没见过他发脾气，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话带着很重的地方口音。小姑丈可以算是半个上门女婿，加上他性情温和，小姑说话做事总是要强他半分，奶奶也总要干涉他们的生活，可他一点都不在意，一直尊敬着爷爷奶奶，让着小姑。五个姑丈里，两个我没来得及认识他们就走了；三姑丈高高在上，我仰视不到，没法认识；四姑丈老实，整天在田里干活，没空来串门；小姑丈温和，和我住得近，接触得多。印象中，他很鼓励我学习，总说要好好读书。
当年小姑和小姑丈在工厂里认识，小姑顶了爷爷的职，成了正式工人，也分到了一间宿舍。两间宿舍，一间做睡房，一间做厨房，在那个年代，多少人羡慕着他们。我记得有一次去他们家，那是阳光很好的午后，宿舍门前的角梅开得艳，我坐在窗帘飘忽的窗前，看着铺着纱巾的茶几上，一整套的陶瓷茶具干净光洁，一个插着一朵百合的花瓶古色古香......心里真的很喜欢，以为最好最美的家不过如此。
后来我们离开了家乡，偶尔来来去去，也只是叙叙家常，我知道了他的身体不好，可还拼命地工作。工厂破产后，小姑和小姑丈都下了岗，小姑在家缝缝衣服，小姑丈打着零散工，孩子多，一家的经济很拮据。
有一次我和爸爸妈妈去他家，一入门就见到一条链子倒吊着，我吓了一跳。小姑说小姑丈每天都得吊几个小时理疗，言语间很是抱怨，也多了点无奈。小姑丈不发一言，显得更加的沉默，我不敢多问，心里却增添了几分悲哀。
几个孩子都还小，和我们很陌生，亲近不起来，拿了食物就走开了，连叫一声也没有。临走的时候，小姑丈欲言又止，似乎很努力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只轻轻地说声“有空来坐”。
后来我读中师的时候，听说他的大女儿我的十几岁的表妹，要出嫁了，男方比表妹大十多岁，小姑和小姑丈是不同意的，但表妹很坚持，态度也很强硬，还搬到男方家住，也有了孩子，小姑丈不得已同意了。可那女婿破月，农村人讲究，不让他来做客，所以那女婿始终没来。
我参加工作的时候，听说他的儿子辍学了，去学做生意，可做得不怎么样。
之后，我也组织了家庭，对小姑一家的了解，就只是回娘家时妈妈叙家常偶尔提到。妈妈说，小姑丈的宗族其实很有势力，也很有钱，小姑丈的兄弟曾经邀他回家乡来，可以给他申请土地建房子，小姑丈心动了，可遭到小姑和孩子们的一致反对！小姑丈又一次妥协了！
妈妈说她劝过小姑丈，回家乡好，将来老了也总要落叶归根。小姑丈只是苦笑一声，摇摇头，没说什么。
小姑丈的一辈子就是在顺从，顺从父母的意思去工厂，顺从奶奶的意思留下来，顺从小姑和孩子们的意思没回家乡！他一米八的身躯从来没挺直过，因为小姑矮小，他们并排站时，小姑丈有意地稍稍弯点，后来腰椎间盘突出，就是想直也直不了。
他的一辈子都在为身边的人活着。他宠爱大女儿，对她给予厚望，可表妹书没读成早早嫁人，那次亲事让他很受伤害，后来我见他，更加的沉默寡言，提都没提表妹一句。他希望回家乡，可每次一提，小姑和孩子们都没出声，他也就悻悻作罢，后来有了那么好的机会，他兴奋极了，回家一说，还是没人支持！
几次进出医院，他或许已经知道时日不多，但他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多年来他做了多少份工作，每天奔波劳碌，无怨无悔，化疗的痛苦他也应该能扛住的呀！表弟说“他说要顾活着的人……”“他受不了了！”，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是什么心理，可他最后却走上了这条路，选择了永远离开，不给家人添累赘！
他爱他的家人，唯独忘了爱自己！他付出了所有，为这个家，为孩子们，直到他无力再为这个家做什么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我想，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亲手结束自己，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
表弟说，小姑丈生前说不回他的家乡了，简单几个亲人送一程就好了，他们准备照遗嘱这么做！是我听错还是小姑丈后来想通了，已经不重要了。斯人已逝，一切不过是形式。
我不知道这一次他是哪里来的勇气，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但我想，在临了的时刻，他应该是微笑的，他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回！自己做了一次主！
记录这件事，怀念之余，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我始终认为，活着，才是最大的坚强！而每一个父母在爱孩子的同时，更该教他们的是如何学会爱人！
安息吧，我的小姑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