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搬到左岸C区的一间单身公寓。五十二平米的房子,主卧和卫生间占了房子百分之六十的空间,这样客厅就只能摆放一张双人沙发和一个冰箱。
阳台朝西,呈不规则的三角形。搬进去的第一天,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六,我花了一上午时间收拾好屋子,下午闲下来睡了一觉。醒来,我想给阳台上的茉莉松松土。下午六点的阳光透过阳台上的玻璃照耀在我的脸上,地上,最后落在洗衣机上,曲曲折折的美好。
我蹲在那,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也许从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就开始低落。我先是闻见一阵浓郁的香水味,接着是呛人的烟味。当初在租房子的时候,我可没发现这个缺陷。
我以为这只是偶然,接下来的几天,我失望地发现不仅阳台上会闻见香水味和烟味,就连主卧,如果开窗的话,也能闻见。我很气愤,猜想这些气味可能来自楼下。
我开始留意那些和我一起坐电梯的人,尤其注意他们去往的楼层。直到有一天,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星期六,是我搬到左岸的第三个星期六。外面的气温快四十度,一丝清凉的风都没有,我穿着吊带裙一脸痱子,从楼下的超市买了西瓜和冰棍,决定晚上开着空调,继续写我那篇已经便秘了三天的小说。
我进了电梯,热得心烦气躁。电梯在六楼停了,上来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个头至少比我高一个头。怎么会有人从这个楼层上来?他的左手插在黑色短裤的口袋里,脚上穿着一双灰色拖鞋。
他没有按楼层,我在十九楼下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靠在电梯的镜子上,也在看我。他的样子是我喜欢的类型,忧郁的帅气。我立刻转过脸,这时电梯门关上了。我松了一口气,回到闷热的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接着拉好窗帘,脱掉衣服,立刻冲凉。
洗好澡,我叫的外卖也到了,一碗超辣的凉皮。这时那股烟味又从客厅的门缝里钻进来。我几乎无法忍受,小说始终停留在开头,我急得快发疯了。
我手里拿着电话,实在忍不住拨通了江铭的号码。我们聊了几分钟废话后,我问他有没有想我,他似乎还在生我的气,他觉得我不该一个人搬出来,而是继续和他同居。
我试图和他讲道理,讲了一半我讲不下去了。我说我爱你,可是我真的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写作,要不然你养我吗?他不说话了,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他自己花的,他拿什么养我呢?我特别擅长抓住他的痛点,然后让他认同我的想法,比如分开住。
我扫兴地挂了电话,小说还是毫无头绪。我开始怀疑写作是一场自我的骗局,为了逃避生活而增添的怪物。我写不下去,即使我跑到阳台吹风,侧着头看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在南边的似乎能给我灵感的星星。我很想打破此刻的寂静,甚至有点后悔离开江铭的生活,这样我就不用面对这如同深坑般的孤独。
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听见楼下有人说话。我划亮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两点了,这个点没有睡觉的人,要么很幸福,要么很痛苦。这个声音听上去很愉快。
我瞬间来了兴趣,想要听清楚点,却也只能听见一些模糊的如同薄雾般的声音。过了一会,声音消失了,除了夏夜的虫鸣,一切归于宁静。
我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写下了小说的开头。接着灵感就像吸血鬼的美梦般源源不断,这神秘的灵感,带着未知的辣味刺激着我的头脑,我突然很想见一见楼下的人,尽管他的不良嗜好让我无法忍受。
事情朝着侥幸的幸运发展,小说如期交稿,我迎来了灵感耗尽后的假期。假期里,我不看任何书,不写任何文字,躺着或者奔跑是我的常态。
作为一个穷困潦倒,拒绝家人和男朋友接济的码农,这个世界除了我觉得我过得还可以之外,所有人听到我在写小说,脸上都会流露出一种“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人充满着兴趣。每周五,我都会约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到附近的咖啡厅聊天,喝下午茶。我在那里办了一张会员卡,每次我都抢着买单,哪怕穷得只剩下交房租的钱。
那个夏天,我每天晚上八点出门。一天,白天刚刚下过一场雷阵雨,楼下柿子树的叶子上爬满了蜗牛。到了晚上雨停了,我带着耳机绕着小区的环形跑道跑了两圈。
时间差不多到了九点,我要回去泡脚。我拉开小区安全门的时候,我又遇见了他。这一次他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换了一顶灰色的鸭舌帽。我们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我按了十九楼,他依然没有按任何楼层。
我紧张地盯着红色的楼层显示,已经到了八楼。我渴望电梯能够快点,电梯却突然“噔”地一声停了下来,接着我眼前一片黑。我无法理解的是,我居然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我听见他呼吸急促,像是要窒息。
“你没事吧?”我说。
“你知不知道,和我说话会有什么后果?”他一字一顿强忍着痛苦说。
“什么后果?”
“死。”
听到“死”字,我笑了起来。这种情况下,是不是不该笑?我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好笑。我都无法理解我自己,我笑了,而且笑了很久。直到我真正意识到死亡离我只有一把冰冷的刀尖时,我安静下来。
“为什么要杀我?”我问。
“该死的,你以为我想杀你,我杀人是要按分钟收费的。”
“你是杀手?”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咦,你怎么还不杀我?”
“听你说最后一句话。”
“你好像呼吸顺畅多了。”
我说完这一句,他收回了刀子。我们既没有大声呼叫,也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我们开始坐在黑暗的电梯里聊天。
“你真的是杀手?”
“你觉得呢?”
“我猜你肯定是。”
“从哪看出来的。”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
“有一种凶横的温柔,我猜你杀人的方式不见血,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像是默认。过了一会,他说:“你是干什么的?”
“写小说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听出这笑声里的鄙夷。
接着,他才说:“这么古老的行当,你为什么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