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见过虎耳草,但自从知道它之后,一直给我一种奇妙的印象。
我第一次知道虎耳草,是在读沈从文的《边城》。其中说到,翠翠听着二老的歌声睡着了,在睡梦中采摘虎耳草。当时我甚不解:怎么梦到采虎耳草呢?我想:这虎耳草许是有什么寓意吧。从这里开始,就算是“认识”虎耳草了。
近日,当我看到东江大哥有一篇题目就叫《虎耳草》的文章,不免留心,点开仔细一读。文中大姑的故事,读了让我深受感动。
虎耳草原本是普通的草,却曾治过东江大哥的中耳炎。据说虎耳草能治这种小毛病,大姑和家人四处去寻找,寻得虎耳草,用草汁果然治好了耳朵。后来,便把虎耳草的苗种在老屋下。
说到大姑,大姑年轻的时候,嫁给了一位公子。这位公子是个新式人物,不赞成父母的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一直没有回家。大姑年纪轻轻守寡,依然在婆家侍奉公婆。后来,公婆家划成地主,受到批判。大姑为了不牵连娘家,平常捡牛粪都不敢走近娘家的村庄。其中的辛酸想想叫人落泪。后来,大姑又回到娘家大家庭一起生活,把精力和爱都倾注在照顾东江大哥兄妹上,东江大哥兄妹从小就是大姑带大的,比亲生父母还要亲。还说到,是大姑成全了东江大哥的婚姻,如今东江大哥夫妇恩爱家庭幸福,不由不感谢大姑当初的支持。
一个平常的小草,基于这些个因由,牵动内心的情感,就变得很不寻常了。正如大哥文中所说,“只要我见到虎耳草,这种易养的普通的小草,我都会感到特别的亲切,都会想起我那慈祥的亲爱的大姑来。”(资料来源于《虎耳草》作者:东江)
语言质朴,情感真挚,恳切深厚,就是叫我,也要由衷地感谢大姑。由此,感谢我们生命中为我们付出的亲人朋友。
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有情感。睹物思人,睹物伤情,说来就这么奇妙。在别人眼中并不为意的虎耳草,却是东江大哥内心深处的记忆与感恩。我相信,我们的生命中都有类似的这样的一棵“草”。
像作品中写到的这类有某种指代寓意的花木,又譬如川端康成《古都》中的紫花地丁。
我是在《古都》中第一次读到才知道紫花地丁的。至今也没有真正见到。
紫花地丁,因其形状像一根铁钉,顶头开几朵紫花,而得了“紫花地丁”的名字。
在《古都》中,第一章“春花”第一句就写到了紫花地丁:“千重子发现老枫树干上的紫花地丁开了花。”之后,多处多次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花。
在树干弯曲的下方,有两个小洞,紫花地丁就分别寄生在那儿。千重子被它们的生命打动,勾起孤单的伤感情绪。在这种地方寄生,并且活下去……。
寄生在树洞中的上下两株小小的紫花地丁正象征着千重子和苗子——这对苦难的孪生姐妹。
也寓指着俩姐妹的爱情——千重子把两株紫花地丁看作一对可爱的恋人,但它们俩却是咫尺天涯。
千重子喜欢秀男,然而,阴差阳错,秀男却喜欢上了长得一模一样的苗子。千重子与苗子虽长得一样,但性格不同,生活环境也迥异,形成不同的气质魅力。这也是秀男“移情”的一个原因吧。当然,感情是微妙的。或许,在于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乃至一个背影。不曾见过却似久熟的朋友,贾宝玉初见林黛玉就是这种感觉“这个妹妹我见过”,贾母叱他胡说,可我是百分百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的。
读日本作家的作品,会叫我惭愧。个人觉得,国中作家如此细腻的深切的情感风格,在作品中我还没读到过。不免叫我肃然起敬。至于历史仇恨,另当别论。
如《古都》,读来要屏住呼吸,不然,你就感觉不到,走不进去。直叫我一问再问:是如何怎样才能写出来的呢?
我觉得,这是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
因此,紫花地丁,自此在我心目中,代表了一对命运凄苦顽强生活的姐妹,以及微妙的爱情,美好的青春。
又有秋海棠于汪曾祺,也怀有特别的情感。
在《淡淡的秋光》中写到,汪曾祺三岁的时候,母亲得了肺病,隔离住在一间小屋。母亲死后,小屋成了堆放杂物的贮藏室,继母带着我时常会去小屋取些必要的东西。小屋外有个小天井,天井靠墙一角有一小花坛,“花坛里开着一丛秋海棠。也没有人管它,它自开自落。”母亲没有给汪曾祺留下什么记忆,却记住了这丛秋海棠。“我记住这丛秋海棠的时候,我母亲去世已经有两三年了。我并没有感伤情绪,不过看见这丛秋海棠,总会想到母亲去世前是住在这里的。”
又有,合欢树于史铁生,代表了对母亲深沉的怀念,并且,还有一种沉重的愧疚,对母亲的愧疚。
“那年,母亲到劳动局去给我找工作,回来时在路边挖了一棵刚出土的‘含羞草’,以为是含羞草,种在花盆里长,竟是一棵合欢树。第二年合欢树没有发芽,母亲叹息了一回,还不舍得扔掉,依然让它长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欢树却又长出叶子,而且茂盛了。母亲高兴了很多天,以为那是个好兆头,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过一年,她把合欢树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时念叨,不知道这种树几年才开花。再过一年,我们搬了家。悲痛弄得我们都把那棵小树忘记了。”
可是,母亲竟突然离去。想起当初,母亲活着的时候,由于自己双腿瘫痪,不能行走,成了“废人”,心情不知有多坏,常把气撒在关心爱护我的母亲身上。母亲突然离世,怎不叫人懊恼伤怀?
合欢树于史铁生,就意味着母亲、母亲的爱,怀念,以及自己的悔恨。
合欢树的花似“绒球”,倒转过来看就像马铃上的红缨,故又得名“马缨花”。
郁达夫写于1932年的散文《马缨花开的时候》,充分表达了个人的苦闷,在苦闷下的欣喜和希望。
“牧母离开后,我又走上了那条我们两人日日在晚祷时候走熟了的葡萄甬道。
到了那圣母像的石坛之内,我在那张两人坐熟了的长椅子上,不知独坐了多少时候。忽而来了一阵微风,我偶然间却闻着了一种极清幽,极淡漠的似花又似叶的朦胧的香气。稍稍移了一移搁在支着手杖的两只手背上的头部,向右肩瞟了一眼,在我自己的衣服上,却又看出了一排非常纤匀的对称树叶的叶影,和几朵花蕊细长花瓣稀薄的花影来。
啊啊!马缨花开了!”
马缨花于郁达夫,代表一个困苦的阶段,以及在苦闷中感受友爱,发现生趣,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格魅力。
我也是在读这篇文章后才认识马缨花的。也是这样,我才发现原来家乡县城天堂路上就有马缨花(树)。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是啊,在我们内心深处,总有一件事物叫我们见之联想,会让我们想念起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