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一阵沉默。
她自觉这并不是拒绝,她不可能和她的过去完全割裂,这一点他应该知道。而他只是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她的世界里的位置和分量,也许并不能将所有事都放在同一架天平上衡量,但自我怀疑是点点滴滴的累积。
“改天好不好?”“我等你回来。”两个人几乎又是同时开口。
小院里灯火通明,难得的团聚,连阿郎两口子都大包小包拎着礼物回来了。说是庆祝贝贝的生日,其实某种意义上算是一场“鸿门宴”,除了季红这半个局外人,几个孩子或是出于血缘的羁绊,或是对这个家有某种执念,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被父亲说服,都做好了给杨哲青敲边鼓的准备。
李娟心静如水。厨房是一个很好的地方,避免不必要的单独接触,也避免没有意义的谈话。季红和喜神在灶台边忙碌,她坐在桌边擀面皮,包饺子,顺便教贝贝怎么把饺子皮捏出好看的花边儿。她知道杨哲青就站在门口,看她的背影,欣赏这样温馨的画面,并且继续幻想一个美丽的,不会破灭的肥皂泡。他从来善于造梦,也必须承认,艰难岁月里,造梦可以让人坚持得更久一点。
然而宁静是暂时的。吹过蜡烛吃过蛋糕,喜婶引贝贝去洗澡,贝贝又拉着季红一起,于是桌前就只剩下攻守两方,很明显,悬殊的对比。开始总是不太容易,没有人愿意去做戳穿那层纸的第一个,于是酒过三巡,临时编出各种靠谱不靠谱的祝酒词。
酒是一种借口,你可以将酒后的话美其名曰“真性情”,譬如此刻,杨家的儿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不容易,这个家不容易,咱妈不容易......咱爸,更不容易。为什么呢?因为他动荡的前半生、波折的后半生,甚至因为他不完满的婚姻和他的“痴情”。对,他们说这叫“痴情”,用了许多华美的辞藻,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不离不弃之类。然后杨哲青在这样的局面里微笑着举起了酒杯,“李娟,我敬你。”他想了想,又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今天认真收拾过,风度极好,真像一个君子。
真是好酒,八几年的茅台,杨震托人拿到的特供品。李娟没有应他,仰头干了杯中物,又笑了笑,将手边茶杯里的水泼到了地上,然后起身就走。杨哲青也站了起来,在身后叫她的名字,但出来追的,只是那三个孩子。他不会有更低的姿态了,尤其他隐隐约约听说有另一个人存在之后。
她是决绝的人,所以也就拦不住。虽然有酒量,但此时脑子里还是烧起来,居然对身后那个院子,以及那个院子里的人产生了厌烦。在那个院子里,她可以是很多角色,但唯独不是她自己。多少年里,她习惯了背负这些角色和与这些角色缠绕在一起的责任。
她甚至觉得委屈。
她被这些灰暗的情绪裹挟着往回走,直到看见等在住处门口的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