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丑一人的康桥
晚上,娟子和父亲谈起他青年时期的生活。才明白除了光鲜亮丽之外,生活原来也有那么多的不如意。
终于明白父亲为何执意做一个善人,哪怕占人便宜也丝毫不愿意的原因了。
因为曾经,他也做过坏人。
每一个坏人走上那条路的时候,都一定是因为凶神恶煞,穷凶极恶吗?
不。或许是因为走投无路,或许是因为绝人之路,又或许是因为被伤害的报复。
父亲是第三种。
那时他靠着自己日夜兼程的工作,把自己的生产力榨干,在那个计件付钱,月工资一百的年代里,他拿到了月工资一千。
当时的人们非常怀疑,当钞票发到手,我父亲摇身一变从乡下穷小子变成了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
人们才开始想起模仿他的工作模式,像他那样赚钱。可是没过多久就败下阵来,因为我父亲工作起来可以不要命。他们城里人,加个班就怕自己累死了。
当偌大的西装在他身上逐渐变得肥大的时候,厂长爷爷终于搞清楚了他超额生产力的由来——夜里偷偷开机器,开关别上棍,机器就一直不停,一直生产。所以终于下令,彻底禁绝这项危险的加班方式。
好在厂长爷爷出手早,不然我当时羸弱的爸爸很可能一命归西——体重只有80斤,头发大把地掉,大夏天裹着袄颤抖……
后来看了病吃了药,恢复了正常。我爸爸就继续做了他安稳的工作,不久后他买了一辆自行车。当他第一天,把车子上面的薄膜撕下,洗刷一新去逛商场的时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90年代路人艳羡又牛叉的铃儿响叮当生涯,至此寿终正寝——就在他往楼下看第一眼的时候,车子还在,放心了。出来的时候,他傻眼了,车子没了。
我想那一刻,他心中定然有《夏洛特烦恼》中大春车子稀碎时同样的绝望:啊啊啊,这是谁干的?!
当时是晚上,回去的路有8公里,公交也少,走过去也半夜了。他看着商场门口,数量还很可观的自行车们,有了一个想法,想来想去,偷了一辆半旧半新的回去。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还不敢骑着招摇,但同事们早已听说了他买自行车的消息,但没想到他这么体面的一个人竟然买了个二手的。
几个熟悉的哥们问他,他把这事说了一下,有个兄弟就说,你给我也弄一辆。
他想了想,犹豫了下,说:好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一声好吧,成了他偷窃生涯的开端,使他最终丢了谋生的饭碗。
他陆续为几个哥们弄到了自行车。周末去商场门口蹲守,看准了之后扛个大钳子,5块钱叫个出租往后备箱一放,就这么成功了。
也有被逮过的时候,当时厂里有个同事亲戚是公安局的,替他压下来几次。他就决定不再干了。
可是后来,厂里的其他人也去偷,被抓住了就说他的名字。
这件事直到厂长爷爷审问他时他才知道——公安局积压了两盒卷宗,卷卷有他名。
他哑口无言。
时光流转,岁月不居。一个小小的改革就能使一个中型印刷厂面临倒闭,尽管在此之前,印刷厂靠着政府某项固定订单过得还很不错。
当一个厂渐渐走向衰败的时候,使它灭亡的往往不是外部订单的缺乏,而是内部员工的偷盗。
当厂里面的人纷纷开始把厂里的东西搬运回家的时候,上至高级羊毛毯(礼品)下至纸张零部件,都没能逃过要搬家的命运。
当审讯的人问到他时,他说:我没拿,但我知道是谁拿的。
因为这一句话,厂长就保不了他了,因为所以涉及的人员一律被开除,他也被当做同伙一并撵走。
离开了每月固定的工资,他开始过得像丧家之犬了。买不起城市的户口,不愿意当城里人的上门女婿,也不愿意离开这个盛满了他梦想的城市。为了给弟弟凑够每月四百学大卡车的钱,他做过小贩,修过自行车,甚至卖过卤菜。
终于这苦苦的坚持,换来厂长爷爷的劝退:回家吧,再待着也没意思了。
于是,他背着包回家了。来时行囊空空,走时行囊空空。当他走上几年前那条来时路的时候,他回顾这潦草的二十几岁,仿佛做了一场梦。
可是这个梦,他却要一生时间去回忆,然后愤愤不平。
听到这里,娟子思索良久。说了两句话:
一,如果一个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到达的人生的巅峰,那么今后无论怎样都有种走下坡路的味道。
二,原来我因为弄丢家里两辆自行车内疚多年,是拜你所赐啊!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