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黎明到来之前,清晨和暗夜微妙地纠缠在一起。月亮和稀疏的星辰依旧悬挂在高空,洒落在大地上的是浅灰白色的微光。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灌丛披着灰白色茂盛的叶子,掩盖住漆黑干瘦的枝干骨架,伏在旷野泥地上的小草反射着惨白的光线,栖身在万物的影子里,像一张黑灰白交织的地毯铺陈在地上,盖住大地,只有水面独自深邃漆黑,却闪着光。
飞虫在最后残余的幽暗中飞舞着,乡野寂静而嘈杂,低沉单调的虫鸣从未止息,不时有雄鸡在无尽的黑暗中跃上高处,过早地发出一声尖锐而羞涩的啼叫,接着一声又一声嘹亮的鸡啼仿佛回应,又仿佛争雄一般连成一片,忽而又戛然止息。越是临近黎明,这啼叫就愈发地频繁,近乎喧嚣,但这天地的基调大抵还是静寂的,因为这辽阔乡野的主人,那些留守于土地,栖身于土地的人和事物还尚未完全苏醒,沉静地等待着黎明去敲响他们的屋门。其实,乡村已经悄悄地睁开眼了,顺着逐渐变亮的乡野小道,清晨的氤氲依旧缭绕在低空中,走进如梦如幻的幽暗乡村,却发现乡村已经悄然醒了,屋檐下的窗里映出淡黄色的微光,还有细而清脆的锅勺碗碟的碰撞声不时传递出来。
天已经越来越亮了,地上的光芒由白转向黄,随后又将悄悄地转回白色,折射出天地自然而然地彩色。朝阳璀璨的面容已从远方地平线下忽地跃出来,晨曦从它身上发散,由近及远,缓缓地揭开天地的帷幕。晨光一点点越过野子家院子地篱笆门越过圈住方形院子的三幢瓦房,最长的是住人的,进门是宽敞的厅,正对着门的墙中间靠放着供桌,摆着祖先牌位,厅中央摆着饭桌,倚放着几张方形长凳,两边是卧室,一边住着野子,另一边住着野子的爸妈。两边短些的是厨房和放杂物和粮食的仓库,三幢房子圈住一块空地,空的一面补上一排篱笆,这就成了院子。此时淡黄的阳光越过了院子,虽然地上还有几分幽暗,但野子家养的大公鸡却已经耐不住性子,跃上房檐,站在屋脊上高兴地啼叫起来。八岁大的野子躺在床上,正留着哈喇子睡着,听见这声鸡叫,忽而醒了。野子揉了揉眼睛,手从湿润的唇边抹过,忽然发觉困意全无,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就着窗子射进的阳光把踢歪了的旧拖鞋捡回床边穿上,起来拉开了房门,走进阴暗的饭厅,另一边房里还传来野子爸的鼾声。野子吱的一声再把大门拉开,便有温柔的晨曦闯进屋里来,右上边一颗橙红的朝阳低低挂着,树木还只见黑色的影子,昏黄的院子里有几只母鸡在徘徊,一直老花猫在门前一步的地方舒服地趴着,厨房的灯亮着,里头传来野子妈做饭轻微的响声,仓库却掩在阴暗中,一整个都是天空是闪亮的,迎合着扑面而来的风,乡村特有的泥土、植被和清晨的气息,让人的心情格外爽朗.野子晒黑的略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不自觉地扬起笑容来,他拉上了门,便走进院子里,将猫和母鸡赶得私下乱窜,从仓库屋檐下堆放的几根竹竿和木材中扯了根细长的棍子,从仓库屋顶上捅了他的那根竹制鱼竿下来,又跑到厨房开的木门边,扶着防止鸡闯入的篱笆门,朝里头探着身子喊了声:妈,我去钓鱼去了!”还没等听见回答,野子已经提着鱼竿,拉开院子的篱笆门,又把门拉上,向着离家挺近的一个水塘一路小跑着去了。
与乡野一同醒来的,还有邻近乡野的小镇,在这样的小镇里,一样可以听到那些嘹亮的鸡啼。野子的二伯住在这镇上,他从家里拿出一个小心包好的包裹,在晨曦中用绑带小心地绑在座包前,接着走回屋子里把灯关上,轻轻地把门带上。推着摩托车走了一阵,二伯就跨上了座包,踩了两脚油门,那辆老旧的摩托便在原地发出几声久经奔波的嘈杂的嘶吼,然后哒哒响着地在街道上奔驰了起来。二伯行驶在熟悉地街道上,两旁的路灯还亮着,给这晨曦中还有些昏暗的路稍稍添些光亮。路旁的房子里有些灯还暗着,有些却已经飘出了淡淡的饭香。拐过几个路口,途中又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二伯驶进一家菜市场,两脚点着地缓缓开着车,终于在近市场入口一个就地摆着青菜摊的小伙子摊位后边停下车,冲那小伙子喊了声:“斌子!帮我看点车,挑袋子蒜头和土豆!我回头来拿。”那小伙子给一老太太称着青菜,回头瞅了一眼,手向前比出两个指头,回道:“叔,今天这么早?两斤多一点,算您两块吧。”
“回趟村里,车可给我看好了,丢了我可找你。”
“得嘞!”
二伯走进菜市场,到肉摊上称了一大袋子猪肉,回来提了蒜后土豆,一齐绑在摩托车后边的货架上,就又哒哒地上了路,这回离了街道,走了有一段大路,就拐进一条两边全是农田的泥巴路,向着村子去了。
野子趿拉着拖鞋走在乡间的泥路上,忽然闯进路旁的灌木从里,跨过几个矮灌木,就钻进一片小树林,他先跑到一小芒果树旁,这树生的矮小,枝叶却繁茂,还结了不少芒果,野子先弯腰捡起地上一颗稍稍有些泛黄的芒果,翻过来却发现已经被虫蛀了,便失望又丢到一边,捏了捏树上的青皮芒果,便又小跑着走开了,期间还有一次不留神把鱼钩挂在了树叶上,但总算出了这小树林,走上一片土地湿软的草地,这草地周围被树林环绕着,有一面挨着一个不算大的小水塘,邻近水塘边还有几个小水洼,树林又将水塘环住,离水塘不远处又有一条小河,大概和这水塘有暗流相连。夏季清晨的青草上蓄着一层露水,水边有独有一种水气缭绕的感觉,偏偏这林间草地又显得空旷,在晨曦中格外的清明,树叶上的和青草上的露水都闪着光,和那喜人的碧绿色向映衬,风景格外迷人。野子把鱼竿搁在岸边,在水塘边一颗矮柳树上取下一个摘了上半边的塑料瓶子,里头装着个断了一截握把的旧锅铲,走进树林里翻开一块石板,就捉了几条蚯蚓,又拿那就锅铲往下挖了挖,就捉了有近十条蚯蚓了、,撅了一块土揉碎了和蚯蚓一同装在塑料瓶子里,鱼饵就有了。野子走到岸边,盘腿坐下,从瓶子里倒出一条蚯蚓,小心的挂在鱼钩上,便握着鱼竿站起身来,看着晨光中碧绿色的水塘,不时有小气泡从塘底升腾到水面破裂,掀起一点小涟漪,这时有风从对岸吹来,抚摸过野子穿着短背心和裤衩地身子,水面划出一条条浪纹齐齐地朝野子涌过来,树木沙沙地响着。野子深吸了一口气,便把鱼竿一甩,把鱼饵抛进了水塘中,这时恰在他脚边的河岸下,一条鱼儿仿佛受了惊,“波!”地一声,泛起一个漩涡,窜向了塘中央。这把野子吓了一跳,有些生气地盯住他那个绑在鱼线上的泡沫做的浮标。
清晨很快便要过去了,阳光逐渐变得更加明亮,也更炙热,等了好一会儿,野子才终于瞧见他的浮标沉进了水底,便猛地一提钓竿,一条不足二指宽的小鱼“嗖“的被提出水面,大大地打击了野子的热情,他把这小鱼解下了钩,丢在离水塘挺近一个小水洼里,这里用来养他钓上来的鱼儿可谓恰到好处。重新上了鱼饵,把鱼饵抛进塘中,这回他就不再站着了,而是盘腿坐下,鱼竿一般浸在水里,一半搁在岸上,眼睛盯着浮标。过了一会,又有一条小鱼上钩,这回野子下了饵,就索性回头观察他养在水洼里的两条小鱼静静悬在水中吐气泡了。盯了小鱼有一会儿,野子便感觉到有些无聊,于是他嘴角扬起微笑,探出两指伸进水洼里搅和一番,吓得两条小鱼惊慌失措地在水洼中乱窜,便满意笑了一声,回过头查看他的浮标,这时,他的那个泡沫浮标猛地往水下一沉,随即又马上弹出了水面,野子心中一惊,连忙打起精神来,果然那浮标又猛然被拽进了水中,这回连鱼竿都有被扯进水塘的危险,野子赶忙握紧鱼竿一下站起来,那浸在水中的鱼竿和鱼线猛地窜出水面,便有一线晶莹的水花沿着鱼竿到鱼线如水处齐齐地坠入水塘中,一股大力从水底的鱼线传至鱼竿,再传递到野子的手臂上,他欣喜地拽动鱼竿,意图把那水中的鱼儿拽出水面,而那水底的鱼儿也尽力地四下乱窜,企图挣脱鱼钩,这种力量相搏确是钓鱼最令人欣喜的乐确,,终于野子把那条大鲫鱼从水底拉了上来,它离开水时尽力地在水面上扭动身体,拍打起巨大的水花,但终究无济于事,野子把他远远地搁在岸上,低下身观赏它阳光下银光闪闪的身体。“它足足有我两个手掌还要大呢!”野子这样欣喜的想着。把它解下鱼钩,野子把这条美丽的战利品养在里水塘远上许多的一个较大的水洼里,重新下了鱼饵,把原来钓到的两条小鱼放回了水塘中,可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关心他的浮标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条大鲫鱼所吸引,他自豪且欣喜地注视着它,观察着它在水中地一举一动,它多美啊!它翻动身体时鱼鳞反射出地炫彩银光多么迷人,它地背鳍几乎要高处这个小水洼地水面了。野子如此专心地行赏这条鲫鱼,以至于他回过神来去寻找他的浮标时,竟然发现它已经不知道被拖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当野子满怀期待想要再与水底鱼儿搏斗一番时,一提杆一条小鱼却已经轻巧地跃出了水面,这下子,野子可再没有心情去钓鱼了。他把鱼饵下了搁在水里,摘了几片叶子盖在水洼上给他那条鲫鱼遮荫,在树林里捡了一根棍子,跑到灌木丛里挥打一阵,把几丛长刺的灌木视作敌人打得遍体鳞伤后,就在草地上疯跑起来,最后在一颗高大的榕树树荫下疲倦的坐下,慢慢地竟然躺在长着青草的泥地上展开身子睡着了。
二伯的摩托车依旧行驶在乡间的道路上,原来宽而平坦的路渐渐变得又窄又颠簸,有时摩托车甚至是穿行在两块田地间窄窄地田埂上。阳光也变得毒辣了,二伯带上了遮阳的头盔,后边载着的菜也放上了一块布遮阳,但即使如此二叔的上衣也早已被汗浸湿了,更让人担忧的是猪肉会不会被热坏,偶尔驶进一片树林中的小路让人能感到稍微阴凉些,可是这些阴凉地却又总有些扰人的飞虫,好在村子已经是越来越近了。
野子已美美的睡了一觉,阳光悄悄地爬过了树荫,野子的身子暴露在日光下,身子因出汗而变得粘腻难忍,烦人的苍蝇不时落在野子的手臂或是脸上,用细细的口器亲吻野子黑黑的皮肤,酥痒和闷热终于促使野子醒了过来,他回到水塘边,收起鱼竿,鱼饵早已被吃尽。将鱼竿收好,剩余的蚯蚓倒到一块石板下,野子便把衣服都脱了挂在矮柳树上,像一条光溜溜的泥鳅一样跳入清凉的水中,他潜入水中几个呼吸的时间,接着猛地钻出水面,扬起大片水花,大笑着吸气,水珠从他稍长而蓬乱的发稍不断地滴落,清凉而舒适的感觉难以言喻,清风阵阵吹来,林中沙沙作响,一只翠鸟飞到对岸垂落地柳树稍上,激动地啁啾着,仿佛驱赶野子离开它的猎场。啊!盛夏的绿树林,灿烂阳光,清凉的水塘,不时飞过高空地群鸟,那亘古的青天和白云!属于乡野的一切不知多少次在野子心中埋下烙印,他如一个乡村的精灵,对这乡野的一切美丽、自由和闲适习以为常,缺又永不停息地感到快乐,大抵这就是欢乐的乡村童年独具的魅力。
二伯和他的摩托依旧行驶在乡野的路上,路渐渐又宽了起来,泥路上铺了一层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虽然在这样的晴空下让路变得有些颠簸,但在雨天却使得路不至于泥泞难走,日光更加毒辣了,可是却有清风迎面吹来,二伯的脸上扬起了笑,离进村子的路已经不远了,两旁田野中绿色的禾苗在轻风中微微波伏,忽然有白鸟从田地里受惊飞起,向着远方决然地飞去。
野子家的厨房里,野子爸头发蓬乱,坐在小板凳睡眼惺忪地折着豆角,野子妈收拾着锅碗瓢盆,拿了块抹布擦着厨房里的小桌和碗柜,家务事仿佛永远也干不完,嘴里还不住的数落着野子爸:“又不知道跑哪里去喝得烂醉,晌午才起来,孩子起的都比你早,像什么话!”
“这不是刚把水灌进地里么,这三两天又没事干,我去大李家帮着干了些活,他就留我喝了些酒么。”
“又是你那些老友,喝了酒就打牌,一个个的……不知道长进。”
“这怎么就不知长进呢?”
“你知道长进,咱着盖房子还欠着大哥二哥的钱没换还你倒是爱喝,还给那些朋友借钱赌去!”
“那都是欠自家兄弟的钱么。那钱我也没急着要么,去要总能要回钱来的,都是老朋友。再说那也都是些小钱,值几天活!”
“去年新包田地还欠着柳二爷钱呢!再说,你好意思去……”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篱笆门吱呀响了两声,接着一串欢快的脚步闯进院子里,啪地把什么东西扔上屋顶,然后直奔厨房里来了,两人便都住了口。“爸妈,快看哪,看我钓到了什么!”野子双手捧握着那条大鲫鱼走进屋来,两人顿时脸上都扬起了笑。野子爸惊呼道:“嘿,是条大家伙嘞,野子,咱们去地里扯两根葱来,晚上有鱼汤喝了!”野子妈嗔怪地瞪了一眼野子爸,却也笑着说:“先养在桶里吧。”
此时,院门外哒哒的摩托声由远及近,终于在门前停下,野子一家三口走出门去看,之瞧见二伯摘下晒得泛白的红色摩托车头盔,露出一张红扑扑的笑脸,朝着院里喊道:“野子!看谁回来了?”“二伯!”野子便迎上去给二伯开门,二伯把后边的货架上的东西搬进厨房里,便对着野子爸妈说:“我带了些猪肉和土豆回来,弄个土豆炖肉,再去地里弄些青菜,今晚咱一起吃个饭,把柳二爷和柳生也都叫来,得报答报答人家对咱们家的关照哩。”野子爸笑道:“正好,野子刚钓了条大鱼回来,看看要不要把大柱一家也叫来,再不够就再捉只母鸡炖了。”
野子妈也道:“是了,还得谢谢大柱爹给咱们修了电机放水,最近他们也没少帮忙。”二叔点点头,就到屋外去解了开始从家带的包裹下来,招呼野子过去,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漂亮的玻璃弹子给他,又叫他把包裹给柳二爷家的柳生哥送去,再把大壮和柳二爷家晚上都叫来吃饭,野子接了弹子和包裹,到厨房里端了碗饭刨了几口,就着吃了几口凉了的饭菜,便开心地往门外跑去了
野子出了门,家里三个大人就边干着活边闲聊了起来。野子妈开了头,说:“柳生可真是有出息,又孝顺,不仅是个大学生,听说这暑假回来还帮着他爹干了不少农活哩!柳二爷人好,总是有福的。芊芊和嫂子怎么也不一起来坐坐。”
二伯正削着土豆,回道:“日头毒得很,她妈又给报了一摊子暑期班,哪有空回得来?柳生这孩子确实有出息啊,名牌大学建筑系,听着就长脸。”
“可不是出息呢!芊芊这孩子学习也好,不像我家野子,在乡里小学也不爱学,就爱学些捉虾摸鱼,将来要待在地里,也不知道随谁,没点出息!”
野子爸正要去地里摘葱,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在地里怎么就没出息了呢?祖辈的根可都在地里呢……‘说着,便走出院子往菜地去了。
野子怀里抱着包裹,先往死党大壮家里去了,大壮人如其名,比野子大上一岁,长得又胖又壮,一家也都是这体格,手上却不失灵巧,大壮爹会电工,大壮娘也有一手好针线活和厨艺。大壮和野子两人都在乡里的小学上学,又都在一个班,从小一起长大,玩耍闯祸大多也都是一起的。野子先在大壮家门前吆喝了几声,就见大壮急匆匆跑过来,野子叫他去说到家里吃饭的事,大壮却摆了摆手:“正吵着架呢,就爱斗嘴皮子,现在怕是跟他们说不成,咱们先出去遛遛去,你抱着这东西要干嘛去?”“嘿嘿,给柳生哥送去。”野子神秘一笑,从裤兜里摸出玻璃弹子,“瞧,我二伯给我带了个玻璃弹子呢,现在我们又可以一起打了,上回在河边打丢了一颗,这回可只能在我家打了!”
“行嘞!可是说起柳生哥,现在可像个城里人,自从上了高中那会以后,就没怎么像以前一样带咱们钓鱼捉螃蟹了,他还会下陷阱捉水鸟呢!还爬树掏小鸟回家养,现在可木讷多了!”
“那我倒不觉得,我前几天在地里见他的时候,看他的眼睛我就明白嘞,他永远是咱们乡里人,有些东西变不了嘞!”
“他们家原来可是城里人……”
……
两个孩子边走边闲聊着,说起这柳二爷家,祖上原是在城里建房子的工匠,后来迁到乡下,自家盖的房子可是别有一番韵味。在竹林中腾出一片空地,建成一幢结构精巧的二层小楼,用木头铺成地板,房子旁边掘了一口井,把口封了做成有沙滤和龙头的抽井,在倚着竹林的地方又栽上一些树木,让树和翠竹依偎在一起,屋前大空地上栽了一颗树荫极大的榕树,那树干粗得得好几个大人张手才能堪堪环抱住,又用榕树气根绑了一张巧妙的网床,既可以躺着休息,又能当秋千坐。
野子和大壮路过吝啬张叔的枣园,张叔便从里头扔出两个青绿的枣子,以便教训这两个常跑到他这来偷枣子的浑小子。他俩接住枣子,挨了骂,又喊又叫地跑开了,随后就进了竹林,到了柳二爷家门前,先在那网床上轮流坐着荡了几回,才上去敲门,恰巧只有柳生独自在家,地里放了水,最近已没有什么活要干,柳二爷却偏爱到地里他盖地小亭子里坐坐,柳生接了包裹,又答应了野子邀请到家吃晚饭的事,就进屋拿了两个橙子给两个孩子,他们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柳生,接了包裹,进屋上了楼,在窗边打开,原来是去泰山旅游的同学寄来的礼物,一个精巧的泰山石雕,内里还附了一封信,看那娟秀而有骨的字体,大概是个有气质的女孩的所写的。柳生把石雕放在书架上,便展开信读起来,清秀的五官不自觉浮起一抹笑,那笑间却又深深藏着一抹悲。信里也只说了些旅游的平常事罢了,唯有写泰山日出的景象让人有几丝兴趣,可柳生却读得相当专注,哪怕稍有些乏味。惟到信末,有个问句倒是撩动了柳生的内心。信末写道:
自然,如此鲜明地区别于城市。山岳峰峦迭起,怪峭横生,如此不同与城市层层叠叠地高楼,却让人感到它卓然于天地,又与天地浑然一体,泰山和它深处地自然,生命,植被交融一体,化为一境,人类的建筑是不是永远做不到这一点呢?或至少在城市中做不到呢?
独罢信,柳生不由得忘了一眼窗外,祖辈种的树和世代生长于此的竹林交融一体,想起自己自幼年以来,这屋就浑然与这林子一体了,人类的建筑谁说不能与这自然相映成趣呢?柳生想到,自己在这窗边所见的无数次雨打林叶,所听见的无数声扑簌雨声;又想到在晴空下所见的碧绿和幽影,有时有飞鸟飞上窗沿,又匆匆离去;无数次在清风中,在自然的浓郁气息中,柳生都感觉到自己,这屋,这竹林都是一体的,一切的一切与自然都是一体的。
把头探出窗外,向上看那青空和烈阳,柳生更加坚信着这一点:至少在乡野,人事与自然是可以融为一境的,先辈可以在乡野做到这一点,自己也一定能在城市间建起如山岳般卓然立起,怪异突兀,却独与天地和而为一,让一整个都市再度想起何为自然之美的建筑!柳生打开手机,想要向远方发一条短信,忽而又把手机屏幕熄了,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叹了自己的幼稚,又笑了些自己多余地心思。
他坐在桌前,用笔快速地在白纸上画了一颗大树,又接着画下长了草的泥土,又画了一个少年倚在树旁,屈膝坐着,又觉得缺了些什么。想了想,在空中补了一片叶,和几点雨点,仿佛回忆就穿越了时间,回到了那个坐在雨后树下的少年,彼时所想的是什么,彼时的梦想又是什么?忽地,又抽出另一张白纸,画了一所校园,几幢教学楼,一条两旁植树的校道,也下着雨,有人站在楼上望着校道,有人在校道上撑伞走着。柳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地想念那下过雨地校园,那湿润的水泥地和操场,沾满雨露的景观树木。
乡野啊!乡野和都市又有什么分别呢?这里的天空更加的蔚蓝,这里的夜空更加深邃,没有浓烟污染这里的青空,只有炊烟点缀:没有缤纷的灯火扰得这里的夜空斑驳惨白,只有稀疏乡村的夜灯和稀稀星辰点缀那过于幽暗的夜。啊,可是当天空下起雨,当浓云遮蔽了一切,放肆地打起响雷,乡野与都市又有和分别呢?还不是都得聆听着天地自然的声音,迎受恩泽。清风吹过乡野,也决不拒绝吹过都市的楼宇。日月交替,让乡村和城市都一样地迎来朝夕,朝阳啊!满月啊!当日光在大理石墙壁上反射耀眼的光芒,就让人想起乡野的湖面;当路灯点亮都市的江河,我们就会看到水面让人慨叹的光浪奇观。乡野的气质,在都市中也未曾完全的失散啊!翻过山川绿林的卷轴,翻过都市楼宇的图景,在脑海中回荡的是天地的峥嵘和秀美,是永不易改的朝阳和西斜,是月的阴晴圆缺,是乌云与闪电,和亘古的白云青天。
柳生的思绪,在天地万象中激荡地转移!太阳却已斜挂在西天,一张大大的红脸半掩在远山和近树后,一个头戴草帽的老人从田野里向家走去,忽然弯腰拔起地里一株杂草,那一弯腰劳作的影子,以那圆通红的夕阳和远山近树为背景,人与天地融于一体,化成一副意境深远的图景,化作千百代劳作的象征,是根系的印证,是这乡野的意境。远方,一辆驶向千里外的列车上,一个女孩探出车窗去望那轮远山上空的红艳的夕阳,忽然感到不输泰山上壮美的日出,忽然成为对乡野根系无尽依恋的象征。坐在窗边遐想的少年,嬉戏追逐于乡间小路上的孩童,是当代乡野的传承。那在逐渐降临的夜幕下逐渐暗淡的田野山林,灯火慢慢由疏到密而飘着炊烟饭香的乡村,是那传承千年而依旧醉人痴迷的乡野本身。
乡野,给予你我的深情,我的思念,和我最诚挚的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