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江

《白马啸西风》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篇幅不算长，其中让人难忘的经典形象却也不算少。其中两个，本是师徒关系，却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

两个人都是双重身份，到小说快结束时，疑团才一一解开，原来老态龙钟的计老人在回疆时使用了易容术，他初到回疆时，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真名叫马家骏。而在中原武林有“一指震江南”称谓的华辉，竟然是个地地道道的狠辣的哈萨克人，真名叫瓦尔拉齐。这师徒二人对李文秀，一个有养育之恩，一个有师徒名分兼救命之恩。

我这篇文章想要探讨的，不是马家骏与瓦尔拉齐之间的恩怨牵绊，而是贯穿全书的李文秀的执着情感。所谓一人入心，一生执念，李文秀始终不能忘怀的，是那个杀狼少年苏普。

其实于她而言，苏普根本算不上是两情相悦的爱情，只是少年时朦朦胧胧的一点好感，勉强称得上是单恋对象罢了，然而，十年过去，执念在心，李文秀明知苏普早已倾心于阿曼，但她就是走不出自己画的怪圈儿。

我们先来看看小说的结尾吧。

“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 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是的，纵他人千般好，我偏不喜欢。我喜欢的那个人，虽然我已把他拱手送人，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藏在我心里，此生无论如何不能丢。

唉，这个幼失怙恃的李文秀，这个固执的爱得让人心疼的李文秀，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头。但心中有所爱，即使是错付，也比心田里一片荒芜要好吧。现在，就让我从头来梳理一下李文秀纠结拧巴又真纯无比的情感。

1、变故

因为一张高昌迷宫地图，白马李三被汉人强盗所杀，深爱丈夫的三娘子亦自杀殉夫。惊慌失措的小姑娘李文秀，孤零零一个人被白马驮着飞奔向回疆大漠。

卷地而来的大漠风沙，此时倒成了小小女孩的大救星，恶人强盗们被风沙所阻，但小女孩所骑的白马却成功冲过了沙暴区。七八岁的小姑娘怎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她迷迷糊糊任由白马带着自己自由飞奔。

好在白马十分机灵，它虽迎风冒沙却嗅到了一股潮湿的水草气息，它成功把小姑娘带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前。这小姑娘还算幸运，父母刚刚亡故，她来到这陌生的沙漠绿洲，正好遇见了躲避在此的汉人计老人。计老人已经在此隐姓埋名了两年，哈萨克人从内心深处不喜欢汉人，因此计老人孤单单地住在远离哈萨克人连片帐篷的地方。

计老人在这里也很孤独。现在好了，小姑娘有了一个新家，有了一个爱她怜她的老爷爷，老爷爷也有了一个陪他说话、帮他牧羊煮饭的小姑娘。

2、遇见

李文秀很快适应了草原的生活，没多久，她结识了一个哈萨克男孩苏普，两个孩子很快成了好朋友。苏普比她大两岁，长得更高更壮，有着哈萨克人渗透在血脉里的粗犷和豪迈。

而娇小的李文秀，处处透着汉族女孩的秀丽、温柔和仁善，两个人相处得不错。他们经常在同一个小丘上牧着各自的羊群，羊儿在吃草，他们坐在草坡上高高兴兴地说着话。

好动的少年苏普常常诱捕了天铃鸟拿来玩，心性善良的文秀总是劝他把天铃鸟放飞了。有一次，为了让两只天铃鸟重获自由，文秀竟然把手腕上妈妈留给她的玉镯子给了苏普。

少年的友谊一天天在加深，文秀给苏普讲她听来的美妙神奇的老故事，偶尔唱歌给他听，她的歌声清脆动听似自由飞翔的天铃鸟在歌唱。苏普也在尽力呵护着这个可爱的汉人小姑娘。

一次，他们还出人意料地合力打死了一头大灰狼。当时已经是冬天了，满地白雪，他们并肩坐在草坡上，大灰狼悄悄潜过来要咬文秀的咽喉，苏普看着那么壮的大狼，一惊之下腿也软了，但他怕文秀丧命，心想非救她不可！他跳起来拔出短刀刺向恶狼，恶狼立即扑上他肩头向他咬来！文秀连滚带爬拉住灰狼的尾巴，苏普不顾伤痛挣扎着与野狼搏斗，终于，大灰狼躺倒在雪地里。

苏普的肩头在流血，文秀慌忙掏出妈妈留给她的黄手帕替他包扎。看着倒在雪地上的大狼，两个少年兴奋异常，尤其是苏普，这是他奋勇杀死的第一头大狼，具有非凡意义。

但是他的爹爹苏鲁克看到他俩在一起，却当着文秀的面狠狠地抽了儿子几鞭子，苏鲁克无比憎恨汉人，他不愿自己的儿子为了汉人姑娘去流血。

文秀又惊又怕，一回到家就病倒了。再出来放羊时，冰雪融化，又一个春天已经来了。

3、分离

美丽的小姑娘李文秀很是让苏普喜欢，他把那条大灰狼的狼皮做成了垫子模样，夜里偷偷将狼皮送到了文秀的家门前。早晨文秀看到这张大狼皮，一眼就认出了它，她又高兴又害羞，一颗小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

她知道哈萨克人的习俗，每个青年最宝贵自己第一次的猎物，常常会拿去送给他心爱的姑娘。那天，文秀特意去了他们以前经常相会的山坡，然而苏普却一直没有来。

夜里，文秀鼓起勇气走到苏普家的帐篷后面，却听到了苏鲁克用皮鞭抽打苏普的声音，他一边抽打一边咆哮：你把狼皮拿去送给了哪个姑娘？你定是送给了那个真主降罚的姑娘，那个叫李什么的贱种！好，你不说，瞧是你厉害，还是你爹爹的鞭子厉害！

李文秀觉得，苏鲁克的每一鞭子都如抽在自己身上一样疼痛，她知道，苏鲁克最恨汉人，因为在一天之中，他的两个最亲爱的人，他的妻子和大儿子，都被汉人强盗杀死了，在他眼里，所有的汉人都是大恶人。

文秀在帐篷外听着苏普的哭叫声，心里特别难受，她想：如果我要了这张大狼皮，苏普会给他爹爹打死的。只有哈萨克的女孩子，才能要了这张大狼皮。

善良的文秀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把苏普送给她的那张大狼皮，悄悄地送到了小姑娘阿曼的家门前。阿曼是一个美丽的哈萨克女孩，被人称作是草原上会行走的一朵花。

4、暗恋

苏普猎获的第一张大狼皮出现在了阿曼的门前，阿曼又羞涩又欢喜，阿曼的爹爹车尔库更是欢喜，他喜滋滋地去找苏鲁克。苏鲁克觉得自己真是冤枉了儿子，原来那张大狼皮没有送给可恶的汉人姑娘，而是送给了俏丽的小阿曼，他却让儿子白白挨了一顿毒打。

苏普也莫名其妙，不知大狼皮怎么到了阿曼手里，他偷偷跑去找李文秀想要问个究竟。哪知文秀一见是他，张嘴就说：“我从此不要见你！”便硬生生把苏普关在了门外。

此时的少年苏普哪会懂得小姑娘的心理？文秀其实是怕极了凶巴巴的苏鲁克，怕苏普因为跟她好，被他凶暴的爹爹苏鲁克活活给打死！苏普见文秀闭门不理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汉人姑娘，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苏普怅惘而归。

他并不知道，李文秀嘴上硬气，见他走了，却躲在板门后面伤心地哭泣。两个人刚刚萌芽的一段美好青涩的情感，就这样戛然而止。

苏普与得了大狼皮的阿曼住在同一个部落里，他们的交往越来越多了，两人的父亲也因为两个小儿女，走得更亲近了。阿曼漂亮、体贴、爽直，苏普和她情投意合，两家长辈也都愿意与对方结成儿女亲家。

善良的文秀却害苦了自己，她送出了狼皮，却无法忘记过去的点点滴滴，过去的美好经过反复回忆，显然是被夸大了。原本不过是一段少年情谊，刚刚要激发出一点爱的小火苗，她就主动把它掐灭了。

但翻来覆去的怀念中，她却把苏普当成了自己的亲密爱侣，每一次怀想，都会有一点点甜美，以及无法排解的酸楚和忧伤，但是，她不能克制自己不去想他，那个人，已经被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5、拜师

十年过去了，当年杀狼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英俊青年，父母双亡的小姑娘也在计爷爷的呵护下长成了大姑娘。

当年追杀白马李三一家三口的汉人强盗们却还隐匿在大漠，他们寻各种机会干着杀人劫掠的勾当，他们也还在找寻着当年那个骑着白马的姑娘。

带头大哥霍元龙曾经许诺：谁若发现白马和小女孩的踪迹，赏黄金五十两！千里追踪只为财，若果真能在此地寻得高昌迷宫地图进得迷宫，里面无数的金银财宝就归他们所有了。

这一天，李文秀又想念苏普了，她默默来到他们曾经相会的小丘上，却听到远远有人在喊叫着苏普的名字，原来苏普和族人正在比武摔跤。

她悄悄过去瞧看，看到阿曼与苏普亲昵交流的样子，她的内心越发酸楚苍凉，她实在看不下去，任由白马驮着自己无目的地游走。时间分分秒秒溜走，等到她蓦然醒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沙漠。

忽然，有几个汉人强盗发现了特色鲜明的白马，白马与姑娘！他们立刻追踪而来，李文秀惊慌中跃马奔逃，眼看追敌越来越近，她绝望地想，干脆逃到戈壁深处与他们同归于尽吧。

不承想，大漠里却有一片青翠山陵，李文秀巧遇躲藏在此的“一指震江南”华辉，处处设防的华辉看到文秀心地实在太善良了，便设法相帮于她，当然也是为了自保。他教她如何使用厉害的毒针暗器来对付追来的强盗，在华辉指点下，机灵的文秀很快结果了五个强盗，华辉很是满意。

文秀看华辉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问明原由后依照华辉吩咐，替他除去了嵌在后背上十二年的三根毒针。华辉看出文秀有习武的天赋，打算收她为徒。文秀虽然不想习武，但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念头冒出来：“学好了武功，我能把苏普抢回来。”

于是，接下来的两年，她瞒着计爷爷，不时去师傅华辉那里习武，为来去方便，她常常改穿哈萨克男装。师傅用心教，徒弟努力学，两年，她已习得一身好武艺。

6、相逢

一个寒冷的暴风雪之夜，热恋中的苏普和阿曼为躲避冰雹，来到了计老人的小屋，屈指算来，苏普与文秀已经近十年未见。

文秀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一个陌生的哈萨克男子与苏普相见？满腹的心事，为什么不能够大胆直言？这就是执拗的心思婉转的文秀，她想用另一种方式来试探苏普的真心。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汉人强盗陈达海也来小屋避风雪，李文秀一见到他腰上别着的金银短剑，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害死妈妈的强人，她克制着不再看他，暂时按压下心中仇恨。

是苏普先扯起话题，他向计老人打听当年那个汉人小姑娘的下落，计老人偷偷看着文秀，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扮成哈萨克小伙子的文秀说：她早死了好几年啦！苏普一惊，他回忆起与小姑娘之间的点点滴滴，小姑娘的歌声，她讲给他听的那些故事，苏普都不曾忘记，在他心里，那个小姑娘是很好很好的，她是他很要好的老朋友。

凶巴巴的陈达海一听说当年那个汉人小姑娘已经死了，谎称小姑娘偷了他的一张图画，要搜检她的遗物，没搜出什么又说要去刨开她的坟墓看看。苏普几次克制，终究怒不可遏，他不允许陈达海诬陷他的朋友，更不能允许他去掘开她的墓。他拔刀与陈达海对打起来，但他终究不是“青蟒剑”的敌手，一个不留神，颈部被对方长剑划伤，鲜血直流。

苏普做的这一切，让李文秀内心十分温暖，他没有忘记她！他一直在爱护她，即使她死了，他还护着她的墓！

醉醺醺的苏鲁克和车尔库外出寻找苏普和阿曼，也来到了计老人的小屋。结果几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陈达海的对手，阿曼为了救苏普、救自己的爹爹活命，不惜委屈自己，她宁愿做陈达海的奴隶。

终于到了李文秀出手的时刻，拜师学艺时她曾经暗暗思忖过：学好功夫，或许有一天能把苏普抢回来。现在，她的一身好功夫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干净利落地制服了陈达海，夺下他腰间的金银小剑直插入他的两个肩窝！她用妈妈的短剑为她复了仇。陈达海筋脉已断，他已失去反抗能力，屋内众人一起欢呼起来，苏普和阿曼更是幸福地拥抱在一起。

陈达海战败，他的女奴阿曼自然应该归属胜利者。文秀走过去冷冷地对阿曼说：你是我的女奴，得一辈子跟着我！苏普和阿曼脸色惨白，却无能为力，规则就是这样定的。文秀看到苏普心里眼里全是美丽的阿曼，假如失去了阿曼，他宁可去死。

文秀的心一下就软了，她虽有能力夺走阿曼，但她能夺回苏普的心吗？苏普的一颗心已经完完全全交给了阿曼。文秀不忍心让苏普伤心，她宁愿自己伤心落泪，所以片刻之间她已做出决定，她把阿曼轻轻一推，让她偎依在了苏普的怀里。那一对恋人欢呼雀跃，万分感激，他们一连声地向“李英雄”致谢。

受伤的陈达海趁乱溜出了小屋，他拿到了苏普曾用来裹伤的黄手帕，那是文秀妈妈当初仓促塞给文秀的黄手帕，那手帕上绣着的，其实就是高昌迷宫的地图。

7、执念

尽管文秀内心已经清清楚楚，苏普今生今世，是永远也不会属于她了，但在去往高昌迷宫追踪陈达海的路上，“李英雄”再次用化蝶的古老故事试探苏普的心：如果那个死去的小姑娘很是想念你，日日夜夜盼望你去陪她，你肯不肯跳进坟里去，永远陪着她？

苏普叹了口气说：不，那个小姑娘只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这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

文秀的心一片冰凉。尽管如此，文秀还是寸步不离地陪着苏普，一旦苏普有危险，哪怕是阿曼有危险，她都要冲上去，她一心一意要守护他、守护他们俩周全。

高昌迷宫里，恶鬼的种种传说让人不寒而栗。计老人猜测那恶鬼十有八九就是一指震江南华辉假扮的，他们根本惹不起。他苦口婆心地劝文秀离开，他们两个此时完全可以离开大漠，一起回到富庶美好的中原，一起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

这时文秀还不知道，她一直喊着计爷爷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耄耋老人，而是三十多岁的健壮男子，他的真实身份是华辉的徒弟马家骏，师徒二人反目成仇后，马家骏怕师傅前来报复，才假扮成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从二十来岁收留了初到大漠的文秀，一直呵护她长大成人，他对她满怀着无限关爱与深情。

最终，马家骏与华辉在迷宫相遇，当然，他俩都戴着假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也不能确定彼此的身份。但是一动上手，武功招式暴露了一切，师傅一眼就认出了徒弟。

马家骏内心十分畏惧师傅，但为了保护文秀，他还是挺身上前与师傅动起了手，结果师徒二人撕下假面，恶斗中彼此毫不容情，直至双双毙命。

回疆大漠上，与文秀最亲近最关心她的两个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了。文秀心里最最记挂的那个苏普，眼看着就要与阿曼姑娘结婚了。尽管他们苦苦挽留她，甚至当年最恨文秀的苏鲁克，现在也改变了看法，愿意帮她在哈萨克人中觅一份良缘，希望她能一直留在大漠绿洲……

是的，美丽善良的她救了他们的命，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她最爱的那个人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别人。

落寞的李文秀骑着已经老了的白马，慢慢慢慢走向了中原……她心中所想的，依然是那个不可能回头的苏普。

心中的执念啊，什么时候能放下？旁人无法左右她的心，只能靠她自己。

她才二十刚出头，但愿，中原的英俊勇武、倜傥潇洒的青年，某一人，某一天，能让她不再执拗，不再伤心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