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故事由真实故事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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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再看见阿满,是在他家门口,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他家和我家只隔着一条河,遥遥相望互为风景,那时他歪着嘴叼着一根烟,在原本种水稻的门前,一脚抬起,踩着架起来的一根又粗又老毫无生气的木头,身子前倾,手上的锯子在木头身上有规律的来回,不多时,啪的一声,木头应声而断,我不由得吓了一跳,拿在手中的伞跟着掉落在地,他听见声音,抬头将视线转向我,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咧出一个笑容,脸上交错的皱纹仿佛活了过来,跟着他上扬的嘴角在蠕动,我更害怕了,抓起地上的伞拔腿就跑。
跑得远时,我才敢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他仍旧锯着木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我怕他,但又对他很好奇,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很久以前杀过人,而且杀的人不止一个,每个人,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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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姓洪,在我们村里,洪姓算得上是一个大家族,所有洪姓的人都沾亲带故,我家辈分很大,当我还在读小学时,有些大人便喊我姑姑,就像阿满一样。
出事以前,除了我家,所有姓洪的人都住在一座半山腰上,上山的路是很久以前挖出来的,大概两米宽,中间的黄泥被挤压的凸起来,两边被车轮轧出两条像水沟一样的深痕,自我出生起便一直如此。
这条路,平日里一辆摩托车开过便尘土飞扬,下雨时又泥泞不堪,长在两旁的树叶上总是沾满了灰尘和泥土,好在道路两旁栽满脸盆粗细的松树,就像守护神一般,历经风吹雨打依旧耸立。再往后,便是绵延不尽的山丘和郁郁葱葱的稻田,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人们,与世无争,但林荫树下,好像总会发生点什么……
阿满结婚那天,天气特别好,阵阵微风从我脸上拂过,带来一股又香又甜的味道,我知道一定是从那座半山腰上飘下来的。我不断吞着口水,站在门口向上张望,可惜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锣鼓声似有似若无,忽远忽近,我有些着急了,不停地走来走去,我的大狗小白也跟在我屁股后面不住地转圈,它吠了好几声,我也往屋里大喊,“妈,新娘要来啦!”
在我的一再催促下,母亲和姐姐终于带着我上了山,隔着好些距离的时候,透过重重树木的缝隙,便能远远地看见门口稀稀拉拉的人影,不用猜,那些大人多是村里的妇女,肯定正在门前摆好的桌子上谈论家里长短。
那些桌子是木的,旧得发黑,因为村里每次有大事,它们都会派上用场,不知道见证了多少悲欢。很多故事,都是在这饭桌上流传下来的。此时,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那是我快乐的源泉,不用看,里面肯定有花生,糖果,饼干,还有各种自家做的点心,这些东西,除了逢年过节,平常都是吃不到的。
我们刚到,眼尖的刘大妈早就看见了,笑着跟我们招手。她今天特意穿了喜庆的红色,衣服上还能看到明显的折痕,想必很久不曾穿过。都是老乡亲,也没人在意。她本来有两个儿子,但是接连在车祸中去世,四十几岁,头发白了大半,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再没人提过。
我在刘大妈旁边坐下,她立刻塞了一大堆吃的过来,我急忙伸出双手把它们捧在怀里,开始边吃边听她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阿满这小伙子结婚,排场可大咧,你看看,把孩子他爸都叫来了。”
不用说,刘大妈口中的正是我爸,我爸是村里出了名的厨师,做菜一流,可是他很懒,也很凶,一般人都请不动他,平常的小事更不敢请,这次能让我爸来做菜,排场果然不是一般。
“因为新娘子比较好看吗?”我忍不住插了一句,我妈也不理我,转头就对着刘大妈说了起来。
据说,阿满的新娘子是城里人,长得很高,很白,很瘦,那细腰好像双手一掐就会断掉似的,一看就是大家小姐,受不了苦……
这些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趁她们聊得起劲的时候,我便偷偷地溜进了新娘的房间。
那是一间门上挂着大红花的房间,里面的床单被套,摆设无一例外都是大红色。几个穿红戴绿的大妈正围着新娘,隐约看见她穿着大红嫁衣,坐在一张罩着红布的凳子上,漆黑的头发一点一点的被盘上去,身旁有一个妇人一直在同她说话,她一句句点头答应,甚是乖巧。我等了许久,却始终没等到机会,只能悻悻地回到了席上。
后来酒席开宴,我便把好奇心抛诸脑后,吃得甚是欢心。小白摇着尾巴在各桌穿梭,也饱餐了一顿。
吃完饭,姐姐带着我准备下山,谁知换了便衣的新娘此刻迎了上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说不上美若天仙,但是让人看起来特别舒服,有种想和她亲近的感觉,她跟姐姐寒暄了几句,说话异常温柔。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温柔的外表下,藏着那么强大的爆发力。话了,她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鸡蛋递到我手里,我便欢欣鼓舞的回家去了。
此后相安无事,阿满娶了个人人羡慕的媳妇,听说日子过得不错。
有一次家里收割水稻,阿满的媳妇来帮忙,早早的便到了,帮着母亲铺场,抬机器,手脚麻利,一点不输村里的妇女。收割水稻的时候,我特特看着她,拿着镰刀的手好像被施了法术,一边又快又准,竟让人看得呆了,似乎她天生就有这一身好本事,体验过她的能力后,没有一个人不夸赞她的。
有了这么能干的媳妇,也许阿满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操心的,看着村里的人一个个开始往城里跑,也开始动起了心思。几番打探,通过父亲在城里打工的老乡介绍,阿满很快也在城里谋了一份工作。从此阿满把整个家都交给了媳妇,开始城里打工的日子。他第一次从城里回来的时候,买了一条双喜牌子的烟和一瓶白酒,特地送给父亲,母亲推辞了几回,最终还是收下了。
阿满基本上一个月回来一次,听说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塞给媳妇一笔钱,住上两天又风风火火的走了。虽说聚少离多,阿满的媳妇还是很快就怀上了,阿满知道后当天从城里回来,路过我家门口时,我见他提了大袋小袋的东西,步履匆忙,对我喊了一声:阿姑,你就要当姑婆了。
十月怀胎,在外人眼里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转瞬临盆,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取名叫小雨。
小雨出生后不久,阿满发展到深圳,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时间隔得越来越久。阿满的媳妇带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时常带着小白上山去逗弄她,小家伙可爱得紧,聪明又懂事。
小雨两岁的时候,阿满的媳妇又怀孕了,那时我已经去了镇上的中学,每个周末才回去一次,很多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村子里似乎永远一个样子,而人在不停地变化,也不断地变少,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留下老幼妇孺守着。
也是从那时起,人们纷纷从半山腰上搬下来,盖了钢筋水泥的房子,四四方方,冷冰冰的,画地为牢,把自己禁锢在了里面。唯独几户人家,仍旧住在那座半山腰上,比如阿满家。
当我们忙于学业时,家里的事开始变得遥远。某个星期回家,突然听说阿满的媳妇生了个儿子,我特地上山去看她,路上遇见了阿满,他非常高兴的招呼,手里仍旧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满口说着夸赞儿子的话。
此后很久,我再没有去过,寥落的村庄一如既往地平静,平静到快到被人遗忘。
10年夏天,高考完,和同学疯了一夜,第二天收拾行李回家,路上遇到了大雨,回到家时,天已擦黑,浑身湿透,不待收拾,便听见一阵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听得人心惊,小白也跟着猛烈的吠叫起来,宁静的小村庄突然间醒了过来,陷入一阵慌乱。
我和小白跟着警笛的声音追去,直到了那座半山腰下,远远看见上面灯火通明,一片嘈杂,我们上去时,只见阿满家门大开,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谁也不让进,只听见隐隐传出来的嚎叫:造孽啊!造孽啊!那是刘大妈的声音。
后来,我看见阿满被警察带走了,走之前那副样子至今无法抹去。鲜红的血在他的白衣服上触目惊心,他面目狰狞,疯疯癫癫的嚷嚷着:杀了这些野种!杀了这些野种!全都杀了......
在众人的目睹下,这场悲剧就这么落幕了,阿满的孩子,两个小小的生命,死于自己父亲的刀下。阿满的媳妇一夜之间疯了!
后来据警察说,阿满患了精神病,才导致了那场悲剧,不多久就把人放了出来。
至于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孩子,我想,那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