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这儿等了许多年了,时间大概足够一片荒芜之地变成万亩的良田。
这沧海桑田之间的变化,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能用不可估量的世纪来描述。而对于山来说,这只是他生命中重复的短暂的一部分。他见证过人类所探讨的一切起源,他也遇到过无数世人悲悯的目光,他在一个不可名状的位置对着天上地下,星辰人物。他伫立在这广袤荒原,日日夜夜,虔诚祈祷。
山数不清日头,有时他会轻声叹一口气,眼波流转之间,已是万年。以前的他在等一个英雄。从炎黄时期到现在,他道听途说的故事有许多。只因如此,英雄应惺惺相惜的道理也在心里扎下了根。可他太过骇人了。奇峰突兀,壁立千仞,怪石嶙峋。世人皆闻之往之,而又惧之避之。皆谓他高不可攀,口口相传,吓走了许多路人。可山怎么也不肯放低姿态。他宁可固执地守在这儿,年复一年。
山的确苍老了许多。山体的青色慢慢斑驳成了墨黑,且平白多出了无数刻痕。他的眼神也不再鲜活,那光亮似乎也燃烧殆尽。如今的眼底仿佛只有一片死灰。
他实在是厌倦了。
数不清的日头里,看着日升云起,夏秋交换,甚至一朵绯红的轻云也要绕他而行。那鱼虫鸟兽,卑微狭隘之物,若行到山脚处,皆睥睨一眼。山只嗤笑一声,这种小物件,只知我碍了他们的路,眼里只装着脚下的泥土,怎会抬头看一眼呢。
可是,众人皆是如此啊。
山没底气了许多,大概是年岁的缘故。他一直独善其身,傲立于天地之间,大概真是错了。大概世人皆以为他清高而自负吧,山心想,却仍有一份不甘。若是懊悔孤独,也太迟了些。况且他不会后悔。
世界上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啊,无非因志趣相投而相伴同行。譬如伯牙朝夕鼓琴,才等到了一个钟子期。不过就这一个,也值得他摔琴断弦,终身不复鼓琴。
想到这儿,山仿佛豁然了。高山流水之音,本就曲高和寡。一世若能觅得一知己,已是幸运,便不惧等待。
外面的是花红柳绿,我独守的是冰山一角。
那就任由他沉沉地睡去吧。
从未想过流芳百世抑或留名青史;更不屑于与那些所谓的名山大川为伍。一座山,就只是不动声色牢牢伫立在他的位置,做好指向标,便已经足够了。
山不知道其实在来时的路上,有一不知名的行者带着北方的寒气,朝着山的方向。岩石已经将他的鞋底磨烂,可他还是不知疲倦地走着,眼神倔强却有光。他知道,自己走啊走,不仅是只为了拥抱一座山,更是自己内心那浩瀚温暖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