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才知道,那个在夜里紧握住自己的手,在墓园里对她说会陪着她的人,遇见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事,是她惨淡人生中唯一的阳光,温暖舒适,直入她心。所以,即使后来在最最绝望的时刻,想起来,仍充满力量。
可是。
一.
“你把头抬起来,我说,你把头抬起来,没听到是吗?”陆之梦用脚踢了踢摔在地上的林一远,声音因故意拔高音量而有些刺耳。
林一远低着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腿之间,无论陆之梦怎么踢怎么打,都不为所动,像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将自己全身蜷缩起来,但是,与刺猬不同的是,刺猬有真正能保护自己的硬刺,她什么都没有。
周围围着两三个学生,窃窃私语着,期间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甚至有人在一旁说:“踢她,踢到抬起头为止。”
午后的阳光极其盛烈,普照着整个大地,即使是茂密的大树,它也能钻孔见缝地从密密麻麻的树叶中钻出来,落在地上形成好看的光影,一点点,一戳戳。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应接不暇,不远处的篮球场上,还有挥洒汗水的学生。一切都那么美好,充满活力。
“林一远,你胆子肥了是吧,我说话都不听了是吧,你不怕我打你了?”陆之梦看着缩在角落的林一远,火气莫名地高涨,又踢多了几脚,这几脚,因为太用力,险些把自己给踢摔了。
她稳住身子,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了一小把蓝色的美工刀,面无表情地推开它,接着,走到林一远面前,慢慢蹲下身子,用力扯起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来,然后,熟练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林一远瑟瑟发抖,极致的恐惧让她窒息,宛如置身于水中,即将溺水般。
“你说,这一刀划下去……”陆之梦慢悠悠地说,仿佛说着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很快,她就如愿以偿看到了林一远眼里的恐惧,接着她感到了一股异样的变态的满足感。
“说话啊,哑巴了,现在连哭都不会哭了吗?”她捏着林一远下巴的左手一用力,右手拿着美工刀作势就要划下去。
“不说话,我可划了哦,到时候可别哭啊。”
林一远恐惧终于积攒到了极限,眼中徘徊许久迟迟没有落下的泪,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很快就湿了脸。
这时,陆之梦反而松开了禁锢林一远的手,“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早哭出来不就好了,现在……”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期间还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适时响起的上课铃声。
陆之梦见状,弯腰从地上捡起包,将手里的美工刀一收,随意丢进包里,对着林一远说:“哼,算你走运。”
陆之梦走了,围在林一远附近的学生也都散了。
林一远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眼神空洞无焦距。许久,才将头埋在双腿间,蜷缩起来。
林一远呆的地方是四中操场最偏僻的一个小角落,这一片之前是为操场设置的公厕,后来公厕在别处新建了,此处就废弃了。平时没什么人来,所以才会成为陆之梦最喜欢“带”林一远来的地方。
宋楚寒躲在公厕后的墙默默地看着陆之梦等人离开,小声地咳了几声,刻意压低的嗓音恢复原状。
他悄悄走近林一远,微微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退回去了。
他是在和3班篮球比赛结束后,其他人都回教室了,但他不习惯满脸汗水,于是想到这里洗个脸再回。没想到却撞见了这种场合,他看到隔壁班那个优等生陆之梦还拿出了刀,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同学之间的吵架,情急之下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这个女生……
宋楚寒想着,陷入了沉思。
二.
第二天午休,宋楚寒依旧在操场上与3班的人打球。结束时,3班的李铭吆喝着,“走,回去了。”
宋楚寒拿起地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眼睛朝公厕的方向望去,“我去洗把脸。”
没有人。
不知怎的,他松了口气。
下午放学时,他走到3班,看到李铭正吆喝着人去打球,见到他,招呼他一起,他摇摇头,看到林一远拿着扫帚正在打扫卫生。
陆之梦收拾好书包,走到林一远身边,毫不客气,“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有事就先回家了。”
说完径直走了,而林一远低头扫地,一句话都没说。
宋楚寒眯眼,这种场景他并不陌生,因为,在五年多以前,他也经常被一同值日的同学被所谓的有事先回家为理由,然后自己最后做完所有值日。
他不傻,从昨天的事情来看,当然知道陆之梦是故意的,而且,陆之梦对待林一远,显然是以欺负她为乐,并且程度比起当年的他,还更严重。
“不好意思,让一下。”微弱又沙哑的声音,像是许久没开口说过话一样。
宋楚寒回过神来,发现林一远正扫到他脚下,而他刚好碍着她了。
他走到门外,想了想,回到2班收拾好书包,去了教师办公室。
五月的天,日已渐长。宋楚寒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校园大道上人已寥寥无几,空荡荡的教学楼,依稀亮着几盏灯,许是值日生忘了关,许是教室还有逗留的同学。
天还微亮,他想了想,兜着回到了小学。
那个他噩梦最初开始的地方。
也是结束的地方。
宋楚寒从小身体不好,与同年岁的孩子,甚至比低他一届的孩子相比还瘦小。个子矮,面对身材体型气场均比他大和强的小霸王,他被欺负了整整两年。什么帮拎书包,帮做值日,帮做作业,那些小霸王能蹂躏他的事,都被强迫做了。
后来。
宋楚寒摸了摸鼻子,抬起头望了望天,隐有几颗星星在亮着,虽然天还未完全暗下去,但这依旧阻挡不了星星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天黑了,该回家了。同时,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三.
这几天,宋楚寒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就是如何不动神色不知不觉地接近林一远,或者说用比较自然的方式认识她。毕竟他从李铭这个3班小八卦的口中得知,林一远在3班并没有什么朋友,而且一直是独来独往,性格内向沉默。即使同班如李铭,跟她说话的次数,五根手指数完还有剩。所以宋楚寒觉得这有点技术难度,因为不仅需要天时地利,更要人和啊。
所以午餐时,宋楚寒找李铭一起吃饭,顺便多套点林一远的消息。
“好像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而且,家里又重男轻女的,所以她的日子好像并不怎么好过。”李铭边吃边说。
“你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秘密的吗?”宋楚寒停下手里的筷子,皱着眉头问。
“陆之梦说的,大家都私底下传,还有更过分的呢,说她命里有毒,克死了她妈。所以大家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跟她一起。”
“陆之梦怎么知道的?”
“她啊,听说有一次去办公室帮老师改卷子,几个老师在一旁讨论这事,被她听了一耳朵,回来这事就传开了。”
宋楚寒这会可是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说不出是为什么气,他烦躁地说:“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李铭看了看他的盘子,一半都没吃完,刚想说什么,宋楚寒就没影了。
“这小子,最近怎么这么奇怪……”
宋楚寒闷着头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上次那个操场小角落。
这次,不像上次那么安静,远远就听到一个女声说:“怎么,叫你脱,你敢不脱,我看你这小脸蛋,是不要了吧。”
宋楚寒赶紧过去,这会儿他直接走到了陆之梦后面,然后他看到了比上次更过分的场面。
陆之梦整个人扑在林一远身上,左手拿着美工刀,右手却在扯着她的上衣。夏天的校服本来就薄,从宋楚寒这个角度望过去,林一远的上衣都湿了,显然是刚刚被泼过水了。
上衣的扣子都已经被扯开,陆之梦还不松手。林一远的表情十分痛苦,一直在挣扎着,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刚刚被泼的水。
“你们在干什么?”他怒极,竟吼了出来。
这一吼,把沉浸在欺人乐趣中的陆之梦惊动了,她回头,脸上尽是冷漠,隐有不悦,望了宋楚寒一会,又转回去。
“哟,有人英雄救美了。你说,我松是不松?”最后一句,显然是对着宋楚寒说的。
宋楚寒走过去,想要直接拽开陆之梦的手,她却死死抓着林一远不放。
“不放可以,反正吴老师也快来了,我刚刚就看到了,然后去办公室叫了老师才回到这里的。”宋楚寒说,吴老师是3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
陆之梦掂量了一下,倏地松了开手,“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林一远一时没站稳,宋楚寒连忙将她接住,厉声说:“你们还不快走。”
陆之梦一笑,“行啊,3班宋楚寒是吧,我记住你了。”说完,率先走了。
她一走,围观的人也都散了。
“你……没事吧?”话一出口,宋楚寒就想打自己嘴巴,这种情况怎么会没事?
林一远穿好自己的衣服,也不说话,麻木地蹲坐下来靠着墙壁,又将头埋进腿间。
宋楚寒安静地看着她,最后也跟着坐下来,就这么守着她。
四.
“你给我滚,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学会偷钱了是吧……”
“说,谁教你的?滚!”
“给我滚!……”
男人不顾青红皂白说完一呼啦就将林一远推出门外,然后,哐的一声将门关上。
我没有偷钱。
林一远低着头,言哽于喉,许久,抬起头,望了紧闭的门好久,才慢慢挪开步子。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这天地那么大,好似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就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她做错什么了吗?
所有人都说她错了,可是……
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吗?
她不知道。
林一远望着迎面走来的高大男人肩上坐着手持飞机模型玩得开心的孩子,眼泪就落下来了。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对面街的商场举办着大型活动,正热闹非凡。
她随着人流走着,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将半只脚踏进斑马线的她拉了回来。
“红灯呢,没看到吗?你……”
宋楚寒左手提着装着酱油瓶的袋子,右手抓着她的手腕,仔细一看才看出这个披头散发,穿着拖鞋,眼眶红红的女生是林一远。
未出口的教训变成了温柔的一句,跟我来。
宋楚寒看着缩成一团坐在草地上的林一远,胸口闷闷的,沉沉的,难受的不行。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糖塞到了林一远手里,糖是刚刚买酱油时便利店用来抵零钱的。
林一远抬头,眼睛红肿,望着手心的糖,慢慢剥开,含着眼泪塞进了嘴里。
她心里太苦,苦到这无糖薄荷糖入口,都能从舌尖处感受到甜味。
……
“我没有偷钱,没有。偷钱的是那小混蛋,不是我。”
“我也不懂,为什么对我那么恨,我做错什么了……”
宋楚寒无比心疼,不由分说地握住林一远的手,紧紧地,似乎想透过这个举动,给予她一点温度。
谣言不是空穴来风的,所有的都得到了证实。
这个夜里,林一远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断断续续,说着这些年她的委屈不解以及痛苦。
宋楚寒望着她悲伤的侧脸,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强烈地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如果可以,我想带着你走出这片让你痛苦不已的沼泽,走出这片黑暗。
南山墓园。
今天是林一远母亲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无论上不上课,林一远都会来看母亲。
她到的时候,往年杂草横生的墓碑意外得很干净,上面还放着一大束满天星。
林一远觉得奇怪,这么多年就只有自己一人来看望母亲,每次都是她收拾的。她望了望旁边的宋楚寒,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林一远从早上一直待到黄昏才起身离去,回头的时候正看到宋楚寒站在一片黄昏里,犹如浑身发着光芒的天使。少年纤弱的身材,此刻在一远眼中,是那么的高大。
墓园一片沉静,空气中还有着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然后,林一远听见他说,一远,有我呢,我陪你。
声音清亮,温柔,犹如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林一远低头,几乎同时,满心的委屈和从心底里涌出那不可抑制的感动,在这时均化为眼泪落了下来。
好似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
有我呢。
我陪你。
五.
从那天起,除开上课时间,宋楚寒尽量能呆在林一远身边就呆,他帮她补习落下的功课,讲一些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逗她开心,一起吃午饭……
这段日子后,初二年级里疯传着3班林一远与2班的宋楚寒两人在一起了。在那个杜绝早恋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扼杀在胚胎里的年代,这种八卦是很带感的。不出几天,他们俩就成为了四中的名人了。
3班,课间时间。林一远正做着作业,陆之梦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扯着一抹得意的笑,“怎么样,你要是还敢跟宋楚寒在一起,你就看明天学校还会传出什么东西来?比如,因生你难产死去的母亲,还有……”
她威胁她,一向一针见血。
林一远的脸唰得一下就白了,嘴唇颤抖着,眼神涌动,那些她一直试图隐藏起来欺骗自己的东西一时间都从脑海中涌现出来。
“你个扫把精,一出生就把你妈给克没了,你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天天浪费粮食的。”
“你个死小孩,书读那么多,有个屁用,别读了,帮忙干活好了。”
“越长越像你那个薄命妈……”
“……”
林一远脑海中都是她爸爸指着她,咄咄骂人的样子,直逼得她毫无退路。她不是不喜欢回家,只是那个家,对她除了冷眼相对,就只有恶语相逼。
“怎么,说到你的痛楚了?”陆之梦说。
林一远什么都没听见,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握着笔的手越来越用力。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你那薄命的妈……”
宋楚寒来时就看到陆之梦又找上林一远了,林一远表情很不对,不知道在想什么,陆之梦则是一副胜利者姿态,他想都没想,上去就想把林一远拉走。
突然,“砰”的一声,是林一远手中的笔以极大的力度接触桌面而产生的声音。
陆之梦挑眉,宋楚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林一远倏地站起来,腿抖得厉害,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她想起宋楚寒跟她说过的话。
“陆之梦就是欺软怕硬,你不要跟她对着干,但是你态度要硬。不要跟我说不敢,谁都是从不敢开始的,我小学的时候也是不敢啊,所以那小霸王天天就欺负我一人,你说,为什么她别人都不欺负,就欺负你呢,那是因为你好欺负,所以,从心理开始,你每天告诉自己,说你不怕她,不怕,就算天真砸下来,砸的也是她,她比你高。所以怕个锤子啊……”
陆之梦刚要说话,就听到林一远说:“你……你……”
声音结巴,因为害怕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楚寒憋足了一口气,说啊,快说啊,把我教你的都说出来,怼她,狠狠地怼她。
可是,到最后林一远也没你出个什么来。
宋楚寒如泄气的皮球,蔫了。好吧,慢慢来,不能强求。
陆之梦见宋楚寒来了,笑:“英雄来了,你们难道没听到传闻吗?”她指了指宋楚寒,又瞪了林一远一眼,“小心老师找你们谈话。”
“是你到处乱传的谣言吧!陆之梦,有时间为什么不去多做几道题呢,你……”
宋楚寒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声就响起,他深深地望了林一远一眼,然后转身回班。
午休时,宋楚寒问林一远,“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啊。”
“我真不敢,她会打我的。”林一远抱着肩埋头,声音闷闷的。
“她打你次数还少吗,顶多再被打一次,但是你迈出了第一步,你敢对她说不了,这个意义就不一样了。再说了,那里是教室,她有点脑子就不会在那动手的。”
林一远又不说话了。
唉,慢慢来吧。
六.
宋楚寒以为这个慢慢来会持续很长时间,毕竟林一远对陆之梦的阴影太重了。但他没想到的是,林一远的反抗来得太快了,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期末前四中照例进行月考,这会正考着语文。
林一远认真地做题,这是一科她唯一可以拿比较高分的科目。突然,一小团纸悄无声息地扔到了她的脚下。
然后,陆之梦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报告,老师,这里有人拿小纸条。”
考场的寂静瞬间就被打破了,监考老师刚好是吴老师。
“怎么回事?”
陆之梦指了指林一远脚下,“我看到她把小纸条扔在地上,肯定是抄完了想扔掉。”
吴老师眯眼,从地上拿起纸条,打开,正是此次月考要求背诵的语文默写篇目的一些经常考试的古诗词句,她脸一黑,正要训斥林一远。
林一远坐在位置上,突然站起来,指着陆之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不是我,我没有作弊,这张纸条不是我的,不是。”她眼里都是泪水,紧皱的眉头,表情十分痛苦,以及决绝。
“怎么证明不是你的?那它怎么在你脚下?”陆之梦抢着说。
“就不是我的,就不是。”林一远一把扯过老师手中的纸条,认真看了一下,说:“这字根本就不是我的字,这不是我的。”
“那你也可能叫别人帮你抄,然后你留着考试用啊。”陆之梦说。
“不是我的,陆之梦。”林一远突然叫她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心中鼓起了十足的勇气,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她怕极了,她怕她推她,扯她衣服,不管怎么对自己说不要怕,她就是怕死她了。可是,她不能退缩了,再退,她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呵,她还不是已经无可救药了?她自嘲地想。
“在你的班级里,我根本就没有朋友。你忘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说到最后,她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有说不出的凄凉,以及悲哀。
于此同时,她的心却松了一口好大的气,其实也没什么,宋楚寒说的对,没什么,所有东西都没什么,只要你敢。
“你们两个跟我去办公室,其他人继续考试。”吴老师厉声道,似乎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这时候,坐在林一远后座的一个女生,弱弱地说:“老师,那个纸条是我写的,是之梦之前让我写的,说是她要用到但是没时间写,就拜托我了。”
事情突然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三人被带到了办公室。
语文考试结束的时候,宋楚寒从李铭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二话不说跑到办公室,想要进去,却被其他老师告知暂时闲杂人等不要进去,等作弊一事有了说法才行。
宋楚寒急得团团转,趴在窗口偷听。这事会怎么发展,他心里实在是没底。四中最痛恨作弊了,一发现可是记大过,情形严重者可是直接退学的。
退学?不,宋楚寒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忍不住发毛。按陆之梦年级前10来说,这成绩肯定不用说什么都可以证明很多东西的,但是林一远不一样,即使有那女生站出来,但是……
七.
四中报告厅,正举行着有关校园欺凌的公益演讲会。
“你们猜,接下来的故事是什么?”一身正装的宋楚寒在台上问。底下四中学生热情地回应着。
“肯定是林一远没有作弊狠狠扫了陆之梦一脸,然后与男主角happy end了。”
“不然,就是林一远转学,然后陆之梦找不到下一个林一远觉得生活索然无味,然后也转学了,然后不巧又转到了林一远的学校……”
学生们作着许多猜测,现场一度很热闹。
宋楚寒心里却感到一阵失望,即使他一开始说了是故事,但却是加了前缀由真实故事改编几字的。但是,这些学生,似乎真的只是当成故事来听,这跟他的初衷完全不合。
本以为15年过去,有些东西会不一样,但如今看来,不管是欺凌者,协助者,还是局外人,都是一样没变。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
八.
宋楚寒没有等到事情有一个结果,就被老师赶走去参见下一门考试了。宋楚寒一步三回头,终是没能蹲成。
学校联系了陆之梦和林一远的家长。陆之梦的父母挂断电话就来了,刚到办公室二话不问就开始指骂陆之梦,陆之梦被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学校联系林一远家长,她的父母都没来,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年轻到说是一远的姐姐都没人不信。
老师问:“你是一远什么人?”
陈然抱着一远,摸着她的头,轻声说:“我是她小姨,她的事情以后都归我管了。”
一远在她怀里,无声的流泪,陈然看着心疼无比。
吴老师说:“纸条是许琳写的,是在一远桌子下发现的,之梦是举报的人。一远不承认自己作弊,之梦一口笃定她作弊,然后许琳说纸条是之梦拜托她写的。”吴老师也很头疼,这都什么情况。
众家长听完老师说明情况后,神态各异,特别是陆之梦的家长。
陆之梦的母亲张了张嘴,说:“这纸条不是之梦的,那就跟她没关系,叫我们过来干什么。是这孩子作弊。”她指了指一远,接着又说:“这孩子就是之梦说的没了娘了孩子,果然没娘的孩子都不是什么好货,作弊就作弊,被抓还不承认,还要拉人下水。”
陈然眉心一压,怒火上升,厉声道:“这位家长,你这么说话可真是有娘养的啊,我家一远有我养着好的很,还是看看你们家有娘养的孩子吧,天天欺负一远不算,把一远弄的都快自闭了,这会还陷害她作弊。您还真是教养得极好啊大姐。”
接着转而对吴老师说:“孩子不是让你们这么糟蹋的,我家一远说了不是她的,而且这位女生也说了纸条是陆之梦叫她写的,你们这话里话外的就是我家一远作弊了是吧,行,你们正在考试的是吧,去把监控调出来,别跟我说这学校连监控都不开。”
陈然怒极,一字一句说得却铿锵有力。她跟一远的爸沟通好久,要将一远带走跟她一起生活,好好的孩子被养成这样,她这破姐夫还不放手,她偷偷跟了一远许久,又从同学口中打听了一些事情,知道这么些年这孩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林家长,这样不好吧,事情不用闹那么大吧。”吴老师犹豫了,这事要是闹大了,她的前途可是不保啊。
“你不调监控是吧,我到校长那里去,或者,我还是直接报警好了。”陈然说着就要拿出手机,吴老师连忙阻止,“好好,我去调监控。”
四中平日的监控都是不开的,但是考试的时候为了杜绝作弊,绝对是开着的。所以,保安室的工作人员很快就调出来了,结果很明显,是陆之梦从课兜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条揉成一团,然后扔向林一远。
“哼,吴老师,我想这就是你们四中所谓的教学方式吧,我还真是见识到了。”陈然不是好惹的主,对着她一番冷嘲热讽。
“一远,我们走。”走时,还不忘再冷嘲热讽一下陆之梦的母亲,“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而且,陆同学这次,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后者气得连话都回不了陈然,只好转而骂说陆之梦,陆之梦低着头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然带着林一远离开了,没有通知她家里。
走时,陈然柔声问:“一远,跟着小姨走好不好?我们转学,不在这里生活,好不好?”
林一远无声落泪,点了点头。
宋楚寒一个星期后才从3班那辗转听到林一远已经退学的消息,许琳也对那日办公室的事情闭口不谈。陆之梦也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
宋楚寒放学后跑到了林一远家,还没上前,就看到一个小胖子舔着雪糕站在门外,问旁边的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爸爸,林一远那家伙,是不是不回来了呢?”
“对啊,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不回来也好,你就可以多吃点雪糕了。”男人笑着说。
宋楚寒上前的脚步一顿,此刻是盛夏,他的心却倏地一凉。同样是孩子,为什么可以对一个这么宠爱,却对另一个弃之敝履,甚至,说扔就扔。
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林一远的性子懦弱胆小沉默了,每天面对这样不欢迎她甚至嫌弃她的家庭,每天都害怕被抛弃,害怕没书读被迫打工,害怕那么多本来不应该她承担的东西。他想也许这就是陆之梦最喜欢欺负她的原因了,因为笃定了她不会说,也不敢说。
就这样吧,宋楚寒扭头就走。
第二天,他死缠烂打许琳,终于打听到了一个不是很确定的信息。
她可能被她小姨带走了,许琳说。
宋楚寒想,她会过得很好,至少会比现在好很多。
那就足够了。
九.
公益演讲结束了,宋楚寒走进了卫生间洗了把脸,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低下头猛猛地泼了几把水在脸上,胸中有一股气,怎么也提不上来。
故事终究是故事,现实,终究比故事残忍百倍万倍。
他驱车去了一个花店。
宋楚寒捧着一大束满天星,走到了一个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个年轻的美人,还穿着四中那蓝白相间的校服,眼带忧伤,面无表情。他缓缓地将花放下,顺势坐了下来。
对不起啊,说好的要陪你,我却食言了。还有……
一直都忘了问你,你还好吗?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