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六十大洋定终身”
那几年大旱,鲜少有雨,哪怕是雨季也难逢几场甘霖。
好在江南一带水土丰茂,这样的时节,粮食的产量也不比往年少多少。庄稼汉饿不死,地主家也有财力。整个铁镇上只有陈二麻子在发愁。
陈家经营着镇上唯一一家纸伞作坊,祖传的好手艺,几辈先人的勤劳肯干,换来了殷实的家底。即使没有几分田地,也能保一家生活富足。到了陈二麻子这,本事不但没丢,甚至要比父辈更胜一筹,人也踏实肯干,早早地娶了堂客生下来一对女儿,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多好的一户人家,奈何偏偏染上了鸦片。在鸦片馆里经不起狐朋狗友的再三拉扯,尝了几口一发不可收拾。鸦片的价格奇高,吸食的量也越来越大。攒下的那点家底,一不留神就败光了。
原先心想的是有门手艺,不愁没得钱进口袋。又碰上这五十年一遇的大旱,不下雨,谁来买伞啊。眼瞅着客人越来越少,渐渐入不敷出,心中焦急也无计可施。只得禁自己的足,不去抽大烟了。
这一天,出门办事的陈二麻子又路过了鸦片馆。忍了半个多月的陈二麻子,实在是受不住了,连滚带爬上了鸦片馆的榻,狠狠地吸了一大管。解了这一口瘾,脑袋也清明了许多。由于是老主顾,店里的人也没先收钱,直接就给上了几管大烟。但陈二麻子心里知道,身上那点钱买了些米粮后所剩无几,根本付不起这钱。
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后悔,甚至是绝望。瘫在榻上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门外又进来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往日里常常一起逍遥的李老爷。陈二麻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下来了个救星。
李老爷并不老,只是自家老爷子去的早,常年抽鸦片人显得比较老成,大家见着面都喊李老爷,喊着喊着便也习惯了。
李家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大地主,祖辈据说在大清朝当过将军,家有良田千顷,去世的原李老爷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厚实家底全由一人继承。不是骄奢淫逸之辈,也非愚钝蒙昧之人。但跟陈二麻子一样,陷入了鸦片的泥淖,无法挣脱。荒废家业,近日来听闻甚至到了变卖田产的地步。但这千亩良田,倒也能耗些时日。
李老爷只有一房老婆,生有二子一女。长子唤作名乔,如今长到十八,正是成家的好时候。听闻自幼就在私塾读书,知书达理,性情温润,相貌也生的不错。陈二麻子便想与这李家结亲,将自家的大女儿嫁到李家,正好弄点彩礼钱解这燃眉之急。
表面不露声色地寒暄,心里暗自盘算。“这天气真是鬼来了,连着这么多天一滴雨都不落,要热死人咧!”李老爷放下烟枪,拿起茶壶嘬了口茶。“是咯,唐先生说这场旱百年一遇,怎么就让我们碰上了。”“你的伞最近走不脱手头紧吧,好久都冒看到你来啦,哈哈”陈二麻子坐起身来,“那不得咧,我陈二麻子的底子还是吃得消的,最近是有个外地人找我订了一批货,忙不过来,走不开啊!”李老爷看了陈二麻子一眼,没说话,吸了口烟。
“欸,你屋里那个伢子也要讨堂客了吧,老大不小了。”陈二麻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咯,读了一肚子书,又做不得用,总不能靠学问讨老婆不,就准备找张媒婆打听打听。”陈二麻子不禁喜上眉梢,按捺住情绪,“我屋里有个妹子十五岁哒,做饭洗衣样样能干,性格好品行端正,相貌也不差,要不我们两兄弟结个亲啦。”
“要得啊,你把你家妹子的生辰八字写给我,我明天拿过去给张媒婆看看。”
“哎呀,才想起来今天早晨刘掌柜刚给我信说他家儿子要跟我家妹子结亲,差点忘了。”陈二麻子一拍脑门。李老爷素来与刘掌柜不合,全镇上的人都知道。
果不其然,李老爷急了,“怎么就跟他家结亲咧,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脾气怪得很,崽伢子肯定也是一坨卵。你妹子嫁过去肯定要受磨的!”“哎,他比你先说啊,我也很难办呐。”
“下了聘书?”“这倒没有!”“请了媒人纳采说媒?”“这也没有。”“那还说什么,就是随便一说,三书六礼一样都没有,叫什么提亲!”掏出一个袋子扔在桌上,“这里是六十块大洋,就当做聘礼了,你且拿去,这事就这么定了。”“那生辰八字....”
“都民国了,不搞那套也行,回头再补也没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怕陈二麻子后悔,不跟他结这门亲。
拿钱,结账,走人。
陈二麻子扛着米粮走在夕阳洒满的石板路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喜是悲。
那道像血一样艳红的晚霞,有没有别的寓意我不知道,但肯定的,接下来同样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