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位朋友发来一段自己录制的视频，说可博一笑。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场农村的婚礼，主持人竟然是父亲，而且他居然用普通话主持。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普通话，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做主持人，我有点意外。他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我也就一直聚精会神地看。但是看着看着，我挂在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因为随着晃动的、时远时近的镜头，我发现父亲穿的，是一身旧的衣服，鞋子也是我以前穿过的旧鞋。当他主持到“拜高堂”这一环节时，把新郎和新娘拉到了他们的父母跟前三鞠躬，并说：“岁月的风霜，染白了他们的头发，生活的磨炼，在他们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他们为了儿女的成长，付出了很多，很多，他们不要求你们有多大的回报，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两位新人，请上前为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问声好，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你们辛苦了！希望你们能常回家看看，带着妻子，带着孩子，常回家看看。老人们不求别的，就希望你们常来家中，做做家务活，拉拉家常话，这才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这本来是一段很平常的主持词，但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和一身旧衣服，我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我觉得他的每句话就是对我说的。他肯定也想念我们了。
前些天还感觉天凉了，要给父母寄些秋衣去，又是一拖再拖，到现在也没有去买。母亲出车祸还在卧床，行动很是不便，我却不能在身边伺候。想想现在的我，有时候在工作之余，翻翻书，写写字，喝喝茶，盘盘手串，听听音乐，摆弄摆弄石头，甚至有时间了布置一下屋子，做点好吃喝，生活也过得简单而充实，但在这平凡的过活中，我忽视了一个更加简单的事实：父母老了。
父亲比他的同龄人显得更加苍老。每年回家，总感觉父亲又老了不少。今年暑假回家，父亲显得很高兴，骑着他的电动三轮车，驮着我去我家地里看玉米的长势。一路上父亲打开了话匣子，一直说个不停，好像很长时间没畅开说过话了。三轮车在乡间的路上轻快地行着，一块一块碧绿的庄稼地旋转着向后移去，田间的风从他长长的白发上拂过。我盘腿坐在后面听他说话，忽然像回到了小时候，感觉好幸福、好幸福。到玉米地了，父亲说，今年忙，玉米娃娃没来得及掰掉，都长那么大了，影响收成。后来我陪他蹲到地埂上，继续听他说话，不知怎地他说起弟弟的事。说怀弟弟的时候，母亲得了病被误诊，吃了不少药，特别是尤西林。这药因为毒性大，现在早就停产了，那时候就根本不知道它对胎儿的危害有多大。弟弟生下来了，谢天谢地，没有大问题。但是母亲却没有奶水，由于那时候没钱买奶粉，所以弟弟从小喝粥汤而没有吃过奶粉。有一次弟弟盯着案板上的一碗生豆面哭闹，他一赌气，就把那碗生面推到跟前，没想到他抓着就吃。有时候坐着着坐着，梆地一下晕过去了，半天叫不醒来，那时候忙得昏天黑地，顾不上照料孩子，根本不知道，孩子这是饿的呀！所以他心里一直感觉亏欠着孩子的，每当想起来就很难受。我忍着没有让泪水流出来，父亲却比较激动了，他掏出一支烟，却找不见打火机，着急地一个兜一个兜摸，终于找到了，才点上了烟，吸了几口。烟雾缭绕中，我分明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父亲的眉毛都白了。舅舅和我聊天时还说，你爸这几年老得很快。大概是父亲这些年经历的他承受不了的事不比他年轻时候少，比如我自己也曾命途多舛，高考误事，没考上理想的大学，上大学时又重病缠身，几次入院；比如弟弟前些年在外奔波，后来出车祸差点落下残疾；比如一辈子重病缠身的母亲最近又出车祸还在卧床……父亲好像从来没有轻松过，只有两个孙子骑在身上时，才露出灿然的笑容。
写过不少文章，但我一直不愿意写父亲。一想起来，总感觉有好多事一起向我涌来，心口堵得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