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肥三开了一家饭店,村里人请客都不搁家里了,遇上过节庆生或者婚嫁丧娶时,就去包几桌酒席,显得干净体面。
羔子是七月份的喜事,日子暂时定在初七,要娶的人是邻村的翠花,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超子三婶的小女儿,但是却并不是由超子介绍认识的。两个人同在城里打工,坐车时偶遇,虽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却成了彼此心里的牵绊。
感情是如何生长起来的呢?
翠花每次都坐在靠窗的位子,阳光洒在侧脸,汗滴渗出来,手里明明提了一大堆东西,却还想要给大肚子女人让座,但人家只是胖而已,两个人互相尴尬的样子实在有趣。
羔子也看到了,咧着嘴笑,一路上时不时地瞟翠花两眼,差点坐过了站,后来几次坐车,每次都能遇到,但总也没有搭话的机会。那天下着雨,车上人只有零星几个,翠花哒哒地跑上车,已经湿了头发和半边肩膀,走的时候座椅边多了一把伞,那是羔子留给她的。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切,笑了一笑,那是属于年轻人的美好。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伞?”
“我下车时候司机告诉我的啊!”
等整个雨季过完的时候,两个人相跟着一起上车,还不忘和司机师傅打声招呼。年轻人对于婚嫁总是不着急的,父母看见人总是往外跑,心里有了谱,催着带人回来见见。在这之前,便知道了超子三婶这一层关系,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两家人也都放下心来。
又过了小半年,迎着春天的风,两个人的感情升温很快,便张罗着先定下了日子。羔子干活也更卖力了,心里却一点也不觉着累,村里人看见翠花,也说打扮地越来越像个小媳妇儿了。
在村东头,肥三的朋友黄四建了一个养鸡场,规模不大,销量大多都是肥三的饭店撑起来的。这一天两人喝着小酒,商量着怎么样才能多卖些鸡。“这个好办阿兄弟,我现在的小饭店经营的不错,用你的鸡搞一些特色菜出来,保准……卖的好,城里人……都这么搞!”肥三打了好几个嗝才把这句话说完。
“鸡就是鸡,蛋就是蛋,现在好东西多了,人家怎么会稀罕一只破鸡呢。”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鸡可以不是鸡,蛋也能变成金窝窝,这个叫……”肥三腆着肚子,两根手指夹着筷子敲了四下碗,一下一个字,“概、念、营、销。”
“什么什么……哥?你说什么……”
“嘿嘿,你不懂,看哥的吧!”
第二天,肥三让手下的厨师琢磨两道特色菜,怎么做无所谓,关键是名字要取得好听。菜一会便齐了,无非也就是平常的蒸炸烧煮,但名字上却翻了花样,富贵鸡、飞天翅、丰收胸………黄四可算开了眼,肥三只管让他等着瞧好。
还真别说,点的人真多了起来,只为名字也图个吉利,尤其报菜名的时候,大喊一声,2号桌您的富贵鸡嘞!自己的菜听见高兴,别人听了也要心痒一下,“老板,来一份儿富贵鸡?”黄四心里高兴,又拎了二斤好酒好肉上肥三那儿道谢去了。自那之后,菜也再不是菜,嘴里啥味不知道,总之大家吃得高兴,羔子和翠花也来过几回,点了几个花样,只为图个高兴。
可惜日子不长,几个月下来,大家来来去去都尝了个遍,该点的菜总共就那么几样,没了新鲜劲,生意逐渐变淡,似乎还不如刚开始。黄四着急了,一进门,瞧见肥三也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溜达,“兄弟不要着急,我再琢磨琢磨。”
分析来分析去,得到这么几个原因。首先是菜的数量有限,总共就那么几样,概念营销的法子用过了,人们需要更高层次的满足。最后决定,再推出最后一样新菜,这菜不能一般人来做,光有好听的名字还不行,关键是得有内涵!
“啥?一道菜还能整出内涵?”
“嘿,不懂就对了!哥啥时候骗过你!”肥三在门口挂了即将推出新菜的公告,只是已经过去很多天,还不见有什么动静,黄四隔三差五地跑,却也没得到什么回复。
今天黄四又歇不住脚了,猛地给鸡洒完最后一把粮食,迈步出了门,吓得鸡身子全往后一躲,又迅捷地跑过来用力啄着。刚走到饭店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大家伙围着肥三的饭店,不知道里面在搞什么名堂。
“各位乡亲,本店今日隆重推出新品心灵鸡汤,配方是高人传授,目前正在制作当中,但这位高人说了,第一碗汤必须要找到一个有缘人来品尝。”肥三站在石台子上把话刚说完,就有人跑来大叫着,“不好啊!狗子他二姨想不开要跳河……大家快去帮忙啊!”
来到河边,人已经救了上来,可惜她二姨一句话也不说,直愣愣的发呆,任人心里着急。有人说是他叔在外边有女人了,心里气不过,跟了这男人这么长时间,最后落了个这下场。人群里东一句西一句,谁也没法劝她三婶回家。
“哎哎哎,走开走开!”肥三提着饭盒子,硬生生地挤了进来,蹲在狗子二姨旁边。瞧了瞧人,不吱声,连头都不扭一下,肥三也不言语,打开盒子,取出一碗汤,霎时间飘香四溢,甚至他二姨眼神里都有了动摇。
“来,喝一口。”肥三把碗接到人的嘴边,他二姨瞧了一眼,没动心思泯了一口到嘴里。过了不一会儿,她三婶又尝了一口,这一下好像整个身子都有了力气,直接端起碗来咕噜噜地灌进肚子里。末了,精气神回来了,这人好像从死的变成活的,笑嘿嘿地乐了。他二姨拍了拍身上的灰,整理了头发,就像眼里看不到人似的,谁也没理就这么径直回家了,边走还边唱着小曲儿,摘了路边一朵野花插在头上。
大家奇了怪哎,纷纷问到,“这汤里有什么,怎么刚才还要死要活的人变得像个开心的小姑娘一样。”肥三也不说话,溜达着回饭店了,卖给众人一个大关子。
打这之后,心灵鸡汤这道菜却火起来了,十里八村的人听说了这鸡汤的传说,都想来见识见识。尤其是谁家孩子成绩不好抑郁了,或是哪个小姑娘失恋伤心了,只要灌上一碗鸡汤,保准比吃药管用。
羔子和翠花的婚礼却受到了阻碍。为啥呢,翠花她妈找人给算了一命,说两人的生辰八字不合,乃是婚姻里的绝命婚!翠花被锁在家里不让出门,任凭羔子如何恳求,她妈就是不肯松口,羔子爸妈也没法说什么,只好请算命的再来看,还有没有什么破解之道。
算命的说羔子的生辰八字太阴,选的婚期虽然是牛郎织女相见的日子,却怕是暗合了阴阳相隔的命运。不信的话可以去肥三的店里买来一碗鸡汤,一试便知,大家心里纳闷,也只是照办。羔子话不多说,三口两口下肚,硬是没尝出什么滋味,算命的一瞧,口上叹气。
“这鸡汤本是至阳之物,喝它的人无不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我看你印堂一团黑云,喝了之后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有愈加凝聚的趋势,哎,造孽,造孽阿……”
羔子一头雾水,只是爸妈眼中有泪,认了这无力回天的命。羔子自己走在路上,神情涣散,他不知道这鸡汤为何偏偏对自己无用。
过了一些时日,听说翠花喝了肥三的鸡汤,终于想通了事情,同意不再和羔子有所往来,而且就快要结婚了,超子的生辰八字与翠花很合得来,简直是绝配。日子还选在七月初七,酒席就定在肥三的饭店。
婚礼那天,大家一碗一碗干着鸡汤,羔子父母在祝贺翠花找了一个好人家,翠花脸红扑扑的,身子靠向一边的超子。狗子二姨也在,头上还插着那朵野花,考零分的二蛋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娶到像翠花姐这么美丽的媳妇儿。
羔子内心崩溃,看着鸡汤一碗一碗地端出来,他想要知道这鸡汤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一闪进了厨房,一个身形模糊的人正站在一锅锅热汤面前,不断加些东西进去,可那些食材全是羔子认识的,分明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那人口中念念有声,像是念着某种咒语。
羔子心想,肯定是大家都被下了咒了,虽然大家表面上和和美美,但好像都变了一个人似的,根本看不清事情的本质。
羔子四下一望,抄起一把铲子,悄没声地靠近那人,一轮子就闷上了头。血呼啦流了一地,羔子翻过身来一看,“阿!肥三?”肥三看着羔子,脸上挂着和众人一样可怕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