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从小姥爷离世,在小伙伴的欺负中长大,兄弟姐妹五个,姥姥是个老实巴交话很少的人,没有什么生活来源,母亲经常饿肚子,穿的破衣烂衫,大冬天露着脚趾头。
想读书没有钱,被舅母骂了一通一气之下跑来我家这边打工,不知道是为了争气还是赌气,十九岁便草率地嫁给了父亲,第二年就生下了我。我的母亲一直想和命运抗争,内心要强,嘴不饶人,这样一个要强的人被父亲家暴了十年,不忍其苦,丢下我走了。
重组家庭的母亲也努力了很久让新的家庭接受她,用她的话说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是的,父亲说母亲一直想要个儿子,曾经怀了一对双胞胎查出来是女孩儿,六七个月了母亲硬着心肠做了引产,生个儿子似乎是她毕生要完成的最重要的使命。她做到了,感觉挺直了腰杆儿。
我也确实看到母亲生了儿子之后说话都硬气多了,她的婆婆再也没筹码撺掇她儿子给母亲气受了。母亲的新丈夫,我喊他叔,其实他的脾气还是蛮好的,起码不会随便动手打人。母亲在我家落下的病叔花了不少钱来治。
叔的老婆得病死的,留下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家底被生病的老婆折腾光了还欠了外债,母亲和他起早贪黑的做小买卖,很快还了外债,还盖了新房子,母亲爱干净,家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地板每天拖一遍。母亲的压力蛮大的,叔的三个儿女都已成家,还有两个母亲后来生的小儿女还在上学。
母亲说,将来她老了,住在儿子家,两个女儿买衣服,多好。她想好了她的一生,一步步在努力实现她可能压根儿都没意识到的人生规划。
而我的人生没有计划,我甚至不想生孩子。
母亲走后,父亲经常打牌后半夜才回家,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不敢关灯睡觉,直到现在我结婚了,一个人的时候依然每天晚上开灯睡。很快家里没钱了,父亲出去打工挣钱,我辗转在亲戚家寄养。
初中去了镇上的寄宿学校,有时候我会周末回自己家一个人呆一两天,学校有一个男生喜欢我,给我写信我不理,有一次他说周五下午在我们村东头的校园里等我,我没当回事,回家倒头大睡。他等了很久找了我同班的发小找到我家,当他推开门时,我迷迷糊糊看到他站在门边,我装作没看见他转身蒙着脏兮兮的被子装睡,他走了以后,我哭了,被喜欢自己的人看到猪窝一般脏乱的家觉得好丢脸。周一回学校他给了我一封信,大意是他以后不会再纠缠我了,让我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学校,写了一些祝福。我莫名地很感激他。
冬天因为穿的少我的手冻的流脓流血,母亲来学校看我,被我班主任叫去谈话,后来母亲跟我说我的班主任说到我的时候哭了,说我这么小我妈不在身边实在可怜,手冻成那样家长也忍心。我妈从办公室出来去街上给我买了一件小袄送到教室。
初中三年我经常借同村一个女孩儿的钱吃饭,父亲给的钱不够吃,父亲回来我马上还回去,村里一些大点的女孩子说:你多幸福啊,你爸你妈都给你钱花,双份生活费。我觉得她好恶毒。
我在孤独中长大,没有一点安全感,我无数次渴望能有自己的家,有温暖的灯光和软软的被褥,每次回家能听到一声:女儿回来了。
很多时候按捺不住对母亲的思念,我会去找她,每一次我都要倒三趟车,又如何呢,那个家没有我的位置,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母亲的婆婆和老公不愿意我在他们家,母亲含着泪把我送到镇上,我一个人坐上大巴车一眼也不看流泪道歉的母亲,带着碎成渣的心走了。
再后来我复读时母亲和叔突然对我好起来,会来看我,给我带吃的,买衣服,应该是他们的生活好了。考上大学父亲没钱去贷了款,母亲知道给了我两千块钱,之后每次去也都会给一两百,我也会懂事的给弟弟妹妹买些吃的,学习用品什么的。再后来我慢慢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母亲的爱,想和母亲单独相处,病态的一点也不想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弟弟妹妹亲近。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有任何和母亲单独相处的机会,我们的母女关系一直是互相伤害的,我因为得不到母亲的爱忍着不和她说话,逼得母亲一次次放狠话: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了,不想被你气死。我像一只刺猬,刺伤别人,缩起来再扎疼自己。
在柳州找到工作时高兴的给母亲打了电话,不久后她就打电话跟我说让我在柳州给妹妹办户口,将来在这边考试容易一点,我苦笑着没有马上拒绝,但是我压根儿就做不到,我自己还是农村户口。结婚前去母亲家,母亲说让我和先生去她家那边再办一场,请亲戚朋友吃吃饭,热闹一下,她们收一下份子钱,我的心疼了又疼,我告诉她我姓南,我不是你们家的人,这样做不合适。
我不知道在母亲心里有没有真正关心过我,应该有吧,但是我感觉到的很少。
因为母爱的缺失导致我一直像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这份痛,情绪低落,内心孤独。也许我需要母亲的一个道歉,也许只是几句暖心的话,说她不应该当初丢下我一个人走,只要她有一点忏悔,我就好过很多。可是18年了,母亲只字未提她为何做出当初的决定。
而我就这样感觉自己被放弃了。
最近脚扭伤了,需要去医院治疗还要一个人回家做饭(先生是军人),感觉有些吃力,母亲看了我发的朋友圈打来电话竟然说可以来照顾我半个月,我感觉像做梦,考虑到弟弟妹妹也需要照顾,我说能自己照顾自己,尽量不麻烦你了。
过了几天我跟母亲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我给母亲发了很长的微信:妈,您说要来照顾我的时候,我挺感动的,从医院回家我哭了好久,这么多年我一直渴望和您单独相处一段日子,可是从您离开那个家这几乎成了奢望,我也一直希望您能像小时候那样抱抱我,好像这么多年我就差这么一个拥抱就可以长大了。我一直孤独地面对父亲,我希望能有温暖的人来拯救我,很幸运,我找到了这样的人,可是人这一辈子缺少的东西一辈子都过不去,我隔一段时间就会痛苦一次,我最遗憾的就是和您不能像正常母女那样相处,我永远在渴望,你永远无暇顾及,我常常因为得不到你的爱和关心冲您发脾气希望你可以明白我想要什么,十八年来我一直固执地不肯说,我希望您能发自内心的关心关心我。我们在互相伤害中过了18年了,一恍时间都这么久了,妈,在我内心深处我是一个被您放弃的孩子,有时觉得您真狠心留我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个我们同样害怕的人。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扛过困难,这种感觉好像孤儿,内心没有一点安全感,好像在您离开以后我就停止了生长,我的内心一直是一个十岁的孩子,需要您关心和疼爱的孩子,我以为长大了就好了,结婚了就好了,可是这个心结我一直没能解开。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就是想说这些,我不能自私地让您过来照顾我,平洋,春博都离不开您,好好爱他们吧,我会好好的,不用挂念。也希望您幸福开心每一天。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好一些了吧,这么多年,我也不想逞强地忍着了。您不必难受,好好的。
两天了,母亲只字未回,我不知道她看了是怎样的心情,我想让她难受又不想她难受。我想让她明白这些年我一次次痛哭的根由。我想让她知道她给我的爱真的太少,而如今我也没有多余的温暖去爱别人。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先生,他付出了很多很多,而我能回馈的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