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现实生活不太满意的时候,是可以在梦里避一避的。我说的不是幻想家的白日梦,而是睡至无意识时坠入的另一重世界。梦是愿望的满足,自然也带来快乐;梦醒了,生活还是要继续。但是第二天晚上又有梦了。
还没听说过有谁因耽于梦境误了生活,看来做梦者都还懂得适可而止。我喜欢把记得的梦活灵活现地讲给别人听,好像真发生过一样——无非是想借此延长它的寿命,让自己再体验一次美妙。尽管在我讲故事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我时常尝着梦的甘甜,以及甘甜之后无迹可寻的失落。人应该都有这样的体验,进入梦的那扇门,纵横驰骋无所不能。做梦的时候往往轻信,多么荒谬也不觉得,一心一意地认为这就是真的。醒来之后看见空荡荡的天花板,清醒的现实终于胜利了。想回到梦中去,又不能够,事情大抵是这个样子。作为资深的做梦者,我时常经验这种顷刻全失的感觉;有时候失去也是模糊的,只是睁开眼睛,发现刚才做了很美的梦。
这的确十分被动。不愿被动,便焦虑起来;焦虑起来,便希望自己不要再上温柔的当,时时警醒自己是梦,在梦醒之间插上一块告示牌:
“一切都是假的啊!”
为紧接的现实而焦虑的人,怎么能忍心放纵自己溺于梦的麻醉。
前段时间看了许多刘德华主演的电影,在我的梦里,他不知为何跟爱因斯坦合并成了一个人。梦里,我收到短信,去参加面试。我看见一个个西装革履的学者走进电梯间,又恍惚地被授权挑选他们。上个片段里,这位合体的学者是我的导师,我便选了他,他报以肯定的目光和笑容,而头发是白了的。梦里也有第二天,同样的场景,只是一个人也没有。我掏出手机,想通过短信来确认,焦急地翻来翻去,终是一片空白。
我还没醒,一切已经消失了。大概是失望次数多了,学会了预先给自己充足的心理准备。
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和好朋友肩并肩走着,四周荒凉但依然是有人气的城市。我看见记忆中的面孔,心下大喜,却未停下脚步,接着向前走。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边缘,断崖般的沟壑,我回头,发现身后是一片空地,灭绝了人间。
原来我对抗失去的办法就是,预先失去。不允许自己做梦,逼迫自己时时刻刻对现实生活负责。
因为疫情拥有了漫长的假期,足不出户,闲暇时间十分充足,真好似现实生活中插入的一段空白,一个恍惚的梦。我劝慰自己,人生的任务那么密,一针一针缝成网,透不过气也逃不出来;虽说疫情是国难,却不妨把随之而来的假期当做生命里裁开的空白,暂离纷扰,赤裸地生活一阵子,同样会成为宝贵的财富。
然而我注定做不好这个梦,我恐惧着梦后的醒。未来的生活令人不得不抖擞精神,从梦里偷时间准备,生怕被人抢了先。我要给自己安排“正事”,我要去考虑各种各样的事情,我要保持肌肉的紧张……只有这样,醒来的时候才不会懊恼,毕竟没有浪掷光阴。
在浪费梦和浪费时间之间,我选择了前者,虽然并不十分甘心。我很想好好做一场梦,纵情的,自由的,不考虑醒来之后的事情。失落和忧虑全与我无关,我想要这一刻的沉浸,这一刻的旁若无人。人生那么长,我需要驿站。
可我知道我尚不忍心。尽情做梦再醒来生活,做好练习备战现实,真有对错之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