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在接到我的电话时，比我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那些信都是你寄的吗？”我在电话里厉声质问道，她只是简单的回了我两个字，“是的。”语气里简洁的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我想见你，这算是一种比较特别的方式。”云霓在电话的另一端发出轻微的笑声，很短暂只那么一瞬间，快的我怀疑是不是我幻听了。
“在旅店见面，也是你安排的吗？”如果说她写那些信件就是为了让我去小镇偏南，那在小镇偏南的相遇是偶然还是必然呢，就算可以猜到我的行踪也不一定可以赌准我的落宿的地方吧。
“是偶然。我想你收到信件后，应该会忐忑而又好奇，还有那么点期待，如果你是这样的心理状态，又恰巧收到了一封来自凉凉老家小镇偏南的信件，我想你一定会去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确定，但是当我偶然间在我们学校的收发室里看到你的时候，我想我猜对了。果不其然，你去了小镇偏南，我猜你一定会想着去凉凉老家看一下，本来我是打算那几天都去附近转悠的，可没想到那么巧，我们竟然住了同一家家庭旅店。说实在的，我对你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也看过你的照片，但还是很怕会认错人。而事情好玩的地方在于，你认错了我，我也才能成功的认出了你。”云霓平稳时而带着俏皮的话语，让我的脑海不由自主的浮出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在旅店二楼的走廊，云霓从我对面走来，已经和我擦肩而过就要拐弯进入电梯房时，我大喊了一声凉凉，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回过身的。想着想着，我不禁苦笑起来，这样说起来，这一切还是我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幸好埋得不浅，我还能自己爬起来。
“写信的目的是什么？”
“理由很简单，我要你知道，凉凉曾经受过的伤，都跟你有关。”她的一句话，我沉默了。
“所以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了，什么沙滩什么烟火，都是用来提醒我的是吗？”
“不是提醒，是警告你。整件事情里，痛苦的不止你一个人，凭什么你可以这样的欺瞒自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照常的活着，而凉凉却需要背负着痛苦活着，这太不公平了。”云霓的语气变得急促而凶猛，听起来像只炸毛的小野兔。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痛苦，我也很难过，所以我才会欺骗自己，强迫自己像正常人一般活着。这不代表我过的很好，活的很洒脱。”
“很痛苦？”她冷笑一声，“很痛苦的你，还能谈恋爱。”
“所以苏嘉楚跟我在一起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我捂着胸口，忍着眼泪愤愤而绝望的说道。
“不是，他真心的喜欢你。因为对你好，所以我才妒忌，受伤的是凉凉，可得到爱的人是你，理由竟然是因为凉凉从你们中间脱离了。我实在祝福不了你。”说完，我听到了电流的另一端传来了云霓的哭声，她哭了一会就停住了，接着又忍不住的继续哭，好像是哭让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拼命想要忍住，而泪腺依旧在被召唤。
“那凉凉现在怎么样？”即使满腹的悱恻，我还是忍住泪水问出了这句话。这一刻，我竟觉得我是如此的害怕。在咖啡厅里从方若生口中听到凉凉死去的消息时，我呆愣了，我失控的沉默着。接着我又从苏嘉楚的口中确认了凉凉的死讯，我喝了酒麻痹了心的疼痛，继而我一个激灵想起了凉凉给我寄的信件。悲恸万分的内心竟生出了娇嫩的鲜叶，这渴望像竹笋一般茁壮的生长着，就要顶破这昏暗的天顶时，我才顿悟到原本给予我希望的信件全都出自于云霓的伪造。那时候的我没有因为这生长着的竹笋突然停滞了而难过，反倒是急迫的想从云霓口中得到证实。此刻，云霓在电话里亲口承认了，署名为凉凉的信件都是她伪造邮寄，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我本该伤心痛惜的不是凉凉的死讯吗，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里我还能如此较真的纠结于这样不痛不痒的现实。我握着电话的手有些颤抖，我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另一端传来的电流声生怕错过了什么，又忐忑着会听到什么，害怕听到什么。
“方若生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云霓声音有点远，感觉她好像将手拿开了听筒，打开扬声器和我说着话。可能她是害怕，自己会哭吧，她语气充满嘲讽和仇视。“你那天不是约了方若生了吗？”
“怎么可能？云霓，你告诉我是假的，是假的对不对，凉凉怎么会。”我从未想过过当下这么一个时刻，我很想知道的一位阔别多年未曾联系的好友的近况，竟然是从一位熟悉的陌生人嘴里得知的。知道消息的时候，当事人已故。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即使现在刮来十几级的大风，也不一定可以撼动我的脚步。我现在倒真的希望，能跑进一场十几级的大风，淋一场雷电交加的大暴雨，可映入我眼帘的，只有晒得发白的太阳光，扎进我眼睛的时候，有些刺眼，跟眼前巨大的无法化解的哀伤相比，这我还能承受。
那天的我们，没有争吵，也没有和解，彼此对着电话哭了一场，电话是怎么挂断的，我不大记得了，是放太久没电了吧，好像就是这样的。那一刻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每次云霓看向我总有那种令我生畏的感觉，原来那是她藏也藏不住的怒气和恨意，也是我逃脱不了的内心的枷锁和愧疚。
我知道了云霓和苏嘉楚很早就见过了面，对于苏嘉楚是否真的喜欢我而选择和我在一起，还是出于对凉凉的爱而主动选择了云霓的队列，成为了毁掉我的计划中的一环。后来我想想，云霓自己口中口气蛮大的复仇，仅仅只是不断的提醒着我，过去的总不会过去，发生的已经无法改变，你必须直面你当时的懦弱、自私，你必须清晰的知道，你曾一个人造成巨大的伤害，你不值得活的那么好。我承认我就是害怕背负着伤痛和愧疚，囿于过往而无法认真活着才选择这样没心没肺的遗忘和生活，可方若生呢？在咖啡店里看到的他，已不如青春模样，他眼里有疲倦和愧疚，也有失落和难过，他像极了一个跌落人间的恶魔，正在遭受常人必须经历的生离死别。可他临走前，我看到他嘴角微微的往上勾，我判定不了，那是一抹微笑，还是一记苦闷。
“方若生呢？你最恨的不该是他吗？”
“张沫，你说的没错。我最该恨的就是他，如果不是他，凉凉或许就……但是我却没办法全心全意的恨，反倒是你，我恨得心安理得。”我被云霓的回应吓到了，明明是罪魁祸首的方若生只得到她一记不清不楚的恨，而我却是扎根实地的痛骂。
“如果我记起了所有的事情，也像你承认了，道歉了，你要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我本来想着如果张沫你主动跟我提起这些事情，我想我会原谅你的。可你还是撒谎了，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毕竟你曾经是凉凉最好的朋友，我不想把你想的那么坏，那么糟糕，那么不堪，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云霓最后的那个字，语气干涩凄厉到极致，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我的手心渗着汗，握着的手有些打滑，我愣怔怔的看着前方，好像这样一直看着，我就可以看到站在我对面的云霓，痛苦的弯着身子，眼泪爬满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