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有朋自远方来
洗剑门山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突然停住脚步,他们视线均投向山外,远空一道身影若隐若现,正疾掠而来。
很快,来人从天空坠下,面容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宛若出水白莲的女子,干净明媚,一袭长裙飘摇,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女子微微侧身,十指并拢,双手合于身前,遥遥望着这群洗剑门人,眼眸含笑,樱唇轻启:“贵妃娘娘说,今天,洗剑门不得有一人下山。”
话虽是笑着说的,但内容却犹如惊雷炸响于耳畔。
“凭什么?!”
一名洗剑门弟子面露不忿,在他看来,什么时候,洗剑门做事还轮得到旁人指手画脚了?
然而,不待他接着说下去,站在最前面的那名长老却突然回头,朝他狠狠扇了一巴掌。
“闭嘴!”
长老狠狠瞪了他一眼。
在这名弟子尚处于震惊中时,那长老立马又转过身子,瞬间变得低眉顺眼起来,朝那女子唯诺笑道:“但凭娘娘吩咐。”
女子表情不变,似是并不在意他方才的故意讨好。
后面一群洗剑门弟子瞧见这场面,像是活见鬼一般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女子,他们从来没想过,身为武周顶尖宗门之一的洗剑门,怎会对那位贵妃娘娘卑躬屈膝至如此地步?
唯有站在最前方的那名长老才知道对方一句话的分量到底有多重,虽然来人只是紫金苑的一个小丫头,但她代表的却是贵妃娘娘的意志,娘娘的意志意味着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别说一句话就封山,哪怕是让洗剑门翻个个儿,那也是那位娘娘殿下一道口谕的事情。
他可是亲眼见过,当年贵妃娘娘最不可一世的时候,连掌教大人的头冠都被她摘下当作玩物,洗剑门的所谓尊严,在那位娘娘殿下的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只不过,这段往事知情者甚少,掌教大人羞于提起,贵妃娘娘更不屑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所以一直都被当作一件不足与外人道的秘辛丑闻流传于极少数人之间。
一直以来,似乎很少有人认真思考过,紫金苑凭什么能够在下马巷内独领风骚二十年。
世人只知娘娘艳绝天下,却不只其因何而艳,因何而绝。
那名长老身子躬得极低,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仰慕。
女子平静点了点头,目光在人群中游巡,目之所及,被扫过的洗剑门弟子均不由低下了脑袋。
过了一会儿,女子收回视线,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那位大长老呢?”
“这个...”,感受着对方饱含深意的目光,那长老额头登时冒出汗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哦,大概已经下山了吧。”
她似是对此结果早有预料,微微颔首,轻笑道:“既然娘娘说了,今天洗剑门不得有一人下山,那么,已经下山的,今后大概就算不得洗剑门的人了吧?”
女子说得不痛不痒,却是将那长老惊得浑身一震,后者身子不由伏得更低了些,几乎是哭丧着答道:“此事...此事还得掌教大人亲自定夺。”
“无妨。”
女子轻轻笑了笑,“反正,我也只是把娘娘的意思带到,至于怎么办,是你们洗剑门自己的事情。”
那长老喉结使劲滚了滚,感觉喉咙干涩无比,他悄然抬头瞄了瞄对面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女子,看对方正抬眼望着远方,衣袂飘摇,风姿绰约,看得他心神好一阵恍惚。
方才一瞬间,眼前这一袭鹅黄长裙,竟让他有种贵妃亲至的错觉。
女子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收回视线,吓得那长老赶紧垂下眼帘,就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道目光就能将自己压迫至这般窘迫地步。
女子饶有意味的笑了下,接着,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去就去吧,不过是多了场热闹罢了。”说完,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一只灵巧骊鸟般翩然离去。
“真的不要下山哦!”
彻底消失之前,女子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那长老目送着女子离去,良久,长叹一声,头也不回的上了山。
.........
院前,宁洺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触及伤势,免不得又好一阵龇牙咧嘴。
疼,犹如被烈火灼烧般的疼痛,宁洺感觉双臂像是正在被百爪撕挠,那种挥之不去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令人极其难受,同时,也有种深深的后怕,若不是他体格异于常人,这双手,恐怕早就被薛华强大的元力余波给斩断了。
吉娘蹲下身来,望着宁洺衣袖破损处露出的可怖创口,泪线滚滚滴落。
“你这傻孩子!”
吉娘既怒又怜的望着他。
宁洺开心笑了下,轻轻安慰她,“没事的,过不久就会好的。”
“嗯”
吉娘重重点了点头,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吗?
宁洺将目光转向一边,看着乔三,后者正一脸肃然的盯着远处,宁洺眼睛微不可查的眯了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前,乔三眼睛始终盯着天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到来,宁洺注意到,他握住刀柄的手极其用力,严阵以待的架势远非先前磨刀时的状态可比。
“三叔,您在看什么?”
宁洺忍不住出声问道。
然而,乔三并没有答话,实际上,也不必答话,因为,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宁洺意有所觉的抬头看向天边,下一刻,他瞳孔却是猛地一缩,接着,便极速放大,随之变大的,还有天边的一个黑点。
就在宁洺转头的瞬间,乔三手中柴刀突然绽放出强烈光芒,强悍的劲气将衣袍吹得鼓胀,他整个人都像是瞬间覆上了一层白芒。
黑点的移动速度太快,眨眼间便已出现在巷子上空,且目标极其明显,径直朝院子砸落,犹如流行坠地,在其身后,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于天空涤荡开来。
好似一场天生异象。
不过,在场没人有这功夫欣赏这般恐怖美景,几乎就在黑色流星砸落的同时,乔三也动了起来,他举刀向天,脚下重重一跺,整座院子均为之一震,屋前台阶瞬间碎成湮粉,那一块地面凭空下沉数寸。
在宁洺几人的眼中,白芒覆体的乔三如长虹贯日般冲上天际,直直迎向那道黑色流星。
嘣!
两道身影悍然相撞,光柱相接处陡然再震出一圈更为壮阔的涟漪,由于离地面较近,附近几座屋顶的瓦片都被纷纷掀飞起来,紧跟着,宁洺他们便见到了令人无比揪心的一幕。
乔三所化的那道白虹以比去势还要快上数倍的速度朝地面坠回。
几乎是按原路返回。
宁洺下意识眯紧了眼。
平地再起惊雷。
白虹一撞之下,小屋顿时崩塌炸开,木屑碎块溅飞一地,这处老张家辛苦经营数十年的小院瞬间便被摧毁殆尽。
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废墟中白虹再度大亮,几乎是才落地便又升起,以更为猛烈的姿态再度冲上天空。
不过结果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就连院子里的宁洺他们都隐隐听见了半空中传来的金戈断裂声响,紧跟着便看见光芒暗淡无比的乔三重新跌回,斜擦着地面狼狈滑出,在院子中央硬生生擦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沟壑,一直撞到废墟之后的墙根才停下。
巷尾墙皮随即寸寸剥落。
宁洺抬头望天,已经断成两截的柴刀力竭坠下,深深插进沟前的泥土里,发出一阵痛苦哀鸣。
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院子里。
老张夫妇眼中满是惊恐,脸色苍白无比,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缓缓走近的黑色身影,像是面对着一尊神魔。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老张夫妇仍是下意识的将宁洺挡在自己身后。
来人披着一件黑色外袍,里面则是一身紫衣,须发半白,眼睛明亮有神,犹如一盏燃烧着烈焰的霓灯,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先是瞥了眼不远处的乔三,后者正使劲盯着他,虽不能动弹,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凛冽味道。
“那两个人,你不能动!”
乔三艰难开口,话语中仍是有种毋庸置疑的坚定与决然。
那人冷冷一笑,并没有太过理会他,不过他确实也不愿搭理老张夫妇,他的注意力始终都放在后面的宁洺身上。
他尖锐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一步一步,缓缓朝宁洺靠近。
“不许你伤害他!”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张此时竟突然挡到了最前面,他全身上下都在颤抖,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激动还是害怕,眼神却倒是说不出的凶狠坚定。
“爹!”
后面的宁洺轻轻开口,他站起身子,在几人的注视中,缓缓走到那人对面,“我猜,你就是洗剑门的大长老吧,陈茂居的外公致闽?”
宁洺嘴角带着一丝略微嘲讽的笑意。
“堂堂洗剑门大长老,竟然也甘愿自降身份至对一个普通人动手了吗?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致闽闻言不由目光一冷,不过他似是一点也不愿意多费口舌。
“聒噪!”
他伸出手对准宁洺遥遥一握,像抓小鸡一样隔空卡住后者脖颈,稍稍一抬,宁洺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双脚踏空,任其如何奋力挣扎都无济于事,苍白的脸上霎时涌满血红。
“就凭你这小把戏也能拖延时间?老夫今日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致闽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老年得女,膝下无子,陈茂居是他最疼爱的外孙,从小到大深得致闽欢心,二十年多来几乎从未吃过任何苦头,当初致闽甚至还曾打算花大力气为他重塑诸窍百骸,以助其踏上修行者的道路,只因陈茂居说了句太难了,不想学,便就此作罢。
可以说,陈万金能有今日之地位,除了那个女婿身份,大半都来源于致闽爱屋及乌下的格外恩赐。
当日噩耗传来,致闽几乎陷入癫狂境地,倾尽全力在汴都城中搜寻凶手,这段时间里,整个陈家都被他搞得鸡飞狗跳,据说陈万金曾跪在自家门前一天一夜不敢起身,也正是感受到老丈人施加的强大压力,他才强撑着顶撞紫金苑的风险找上宁洺来。
宁杀错不放过,这是已经急红了眼的陈万金能够想到的最下下之策,却没料到竟然真就此揪出了凶手,致闽得知消息后,便再也顾不得考虑其他,怒而下山,甚至担心中途横生枝节,他在下山途中便就悄然消失。
虽然怒急攻心,但致闽理智仍在,知道此时片刻不得耽误,反正凶手就在手里,只要能杀了他,哪管得了身后波浪涛涛?!
几乎没有浪费丁点时间,致闽眼中厉芒一闪,手掌猛的一握,宁洺顿时感到脑袋一震,头颅和身子像是要就此分离。
老张夫妇拼了命一样的想要靠近宁洺,面前却像是凭空生出了一堵气墙,任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穿过。
眼见宁洺即将被生生捏死,老张夫妇悲愤欲绝的跪坐于地,两人一下又一下的捶打着面前屏障,一对脸庞老泪纵横。
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远处的乔三对这一切冷眼旁观,他或许还能再撞一次,但似乎已没有这个必要。
“老匹夫!”
宁洺喉咙被卡住,嘴里只能嗬嗬出声,再过了一会儿,他眼中的世界就变得极其模糊起来,眼皮无力下垂,整片天空只剩下了狭窄一线。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那一线天之间突然降下一只巨大掌印,直直拍向致闽后脑。
这是宁洺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道画面。
掌印出现的刹那,致闽背心猛的一寒,几乎是下意识就松开了手掌,转过身,双手奋力一推,迎上那道气势磅礴的巨掌。
待烟尘散去,致闽站在原地,却是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什么人?”
致闽眼中一片阴鸷,警惕的目光在周围快速扫动着。
“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应乐乎?”
天空中,爽朗笑声回荡不绝。
闻见此言,致闽浑身一震,眼中迸射出两道精芒。
“是你!”
如果宁洺此刻尚还清醒的话,应该就能够听出这道熟悉的声音属于谁了。
那人笑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不过,今天可不是咱俩算账的时候,正主儿已经来了。”
语毕,那股隐藏在暗处的气机就这样消失不见,来去如风,像是真的只为了和老友打个招呼。
致闽狠狠捏了捏拳,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冷眼看向院子外面。
坐在墙根的乔三此刻也缓缓站起,虽然气势非常萎靡,不过仍是站得相当笔直,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院外那人身上。
老张夫妇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宁洺紧紧抱在怀里,一脸沉痛悲怆,不过当他们看见那个人时,神情也是不由一震。
院外,阳光洒落,有人提枪,徐徐而来。
先前的那条狭窄街道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
.......
巷子口,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两个装束奇怪的人仍站在那儿,穿着宽袖大袍,眼前均垂着一串斗笠,于巷口处静静望着巷子深处,长条子巷幽深曲折,可她们就这样站在那里,却能将内里景象尽收眼底。
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打从陈家护卫蜂拥而至之时便已出现在这里,她们默默关注着巷子里发生的一切,却未曾说过一句话。
直到那个巨大掌印从天而降,较矮较胖的那个人嘴中似是隐隐传出一道嘁声,似不屑,接着,较高较瘦的那人便转身离开。
“走吧,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烽火戏诸侯都把书完本了,当下和裆下都比较忧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