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骇俗的爱(三十)

30、爱恨两茫茫

我望着王浩英俊的脸庞,他的目光炽热,像能融化我冰冷的心。在他深情的凝望下,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卑微而渺小,过街老鼠一样不能见人。我仿佛一个刚刚死去的人,灵魂凝视着尚还温热的肉体,却手足无措,更是无可奈何。一时之间,我连目光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好了。唉,我真不是一个争气的女人!首先连自己的灵魂如何安放都没有一丁点计划。

在我默默感叹时,王浩得意地笑了。他古井无波的目光大胆地锁定我的表情,仿佛吃定我就是这么容易拿捏的面团。他的笑容温暖而纯净,任何一个女孩看了都能被深深陷进去。他的美有一种内敛外显的张力,让人沉醉和痴狂。

但我悲哀的发现,他的似水柔情竟然没有打动我。也许我的心已死;也许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已经对他有了免疫力。我很快就清醒了。我目前这种连吃饭都成问题的生活,怎么有资格和能力谈恋爱?我才十九岁,大好的年华,与其因为感情错付而惶惑半生,不如把爱躲得远远的。我想起姚明做的一个保护野生动物的广告,内容是“没有杀戮就没有伤害。”是的,没有接触就没有伤害。我的爱情,它可能还在来找我的路上。

这样一想,刚才涌上心头的热血很快变冷。虽然才是初秋天气,我的胳膊上竟然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我出奇得冷静和从容。我抬头不卑不亢地凝望着他的脸庞,内心平静而安然。我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轻轻道:“张玉刚才说的没错,我的确来跟哥哥登记结婚的。所以你大可放心,至少今后我不再缠着你。至于我的生活,你也没必要掺合进来。没意思。”

“可是……”他不甘心,失望透顶地看着我,脸色苍白地争辩着,“天底下怎么有兄妹结婚的事?哎,就算你们不是亲兄妹,但不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吗?他还那么维护你。血缘关系那么重要吗?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你们即使不受法律约束,总也得受道德约束吧?即使你们连这个都不在乎了,至少也要注意群众舆论吧?你们又不是活在外太空里。你们即使不在乎这些,难道……难道连我的感受都不在乎啦?”

说到最后,他竟然红了眼圈。这表演天赋,没获得奥斯卡影帝金奖真是可惜了。

只是,我不为所动。我也是奇怪,我以前多愁善感,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啊?是我心变硬了,还是他的表演太假了?我竟然很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王浩脸上的颜色一时变了好几变,青青红红的,最后又变成惨白。他的皮肤薄而白,所以看着非常明显。我差点偷着乐了。作为一个苦大仇深的女人,我真的没把他的劝告放心上。要是以往,我非得把他的话当成圣旨不可。但现在,我的心麻木不仁,像一块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他所说的大道理认同,不抗拒,但也不为所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真理,但不适合你的,都只是真理而已。站着说话都不知道腰疼。你不经过别人的路,就不知道路有多崎岖;你没吃过别人吃的糠咽菜,就不知道别人日子过得苦;你不经过别人感情的磨难,就不可能懂得别人心里的痛。

王浩还想极力劝说我,阻止跟哥哥结婚。但我却是铁了心要跟哥哥结婚——一出戏码而已,何必当真?但我却没理由要告诉他实话。他前些日子说爱我时,那情话深情款款,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五迷三道的。但他确定要背叛我时,连个招呼都不打。想起他跟别的女生做的暧昧事,我的心脏揪疼。爱情已随秋叶落,何必再恋枝头风?

我不想再跟他纠缠不清,抬起手腕看看电子表,已经是中午十点半了。我礼貌地笑笑,“不好意思,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家了。”

“杜鹃,你看,我也没说多,你怎么就不听呢?你怎能越往客屋里让,你越往驴栏里钻?不识抬举啊!”

他有些恼羞成怒。

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转身挥挥手,“再见——再也不见啊!”

“杜鹃!可是,我还是爱着你啊……”

他后面的那句话,我听清了,但却装作没听见。该珍惜时你放手了,所以离开时别再挽留。刚转过身来,那句话让我听得心酸不已,不觉潸然泪下,泪流满面。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心还没有完全死掉。我还知道心疼,还知道难受,还知道怜惜自己。他说得再对有什么用处?能替我过日子,还是替我嫁给哥哥?既然不能,所有的风风雨雨我只能一个人抗。这样一想,心头竟然涌上一股壮士断腕的豪迈。真是愚蠢的想法!

我看见张玉紧张地向王浩扑过去,如同小鸟投林。至于王浩后来怎么样了,我不想关心,连眼角的余光都没舍得给他一个。我的生活已是一地鸡毛,哪管别人的鸡飞狗跳呢?

妈妈已经等得不耐烦,翻着白眼责怪道:“说好两分钟,一去就半天。家里都等着尽快举行婚礼呢,你俩倒好,竟然在外面磨磨唧唧,耽误时间。”

一听“婚礼”两个字,我心里恶心不已。唉,为何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可呢?我茫然四顾,公园里男男女女欢声笑语,只有我内心在做痛苦的挣扎。我看见游乐场上好多年轻貌美的姑娘,尽情玩乐,张扬青春的力量。谁像我呢?鸡零狗碎,事事皆乱。天下这么多女孩,跟哥哥适龄的不计其数,为何要我嫁给哥哥?

一声叹息。感叹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人生无常,何生凄凉?

哥哥闷着头走路,看不出喜乐。半天后,他闷声闷气地对妈妈说:“婚礼取消了吧,没意思。”

妈妈有些懵,抬头问:“不办不好吧?婚姻是大事,一辈子才一次呢。我不想让妮子后悔。”

“你办了她才后悔呢!”哥哥没有缘由地生气,赌气地说:“你乱点鸳鸯谱,害死妹妹才甘心……”

“不娶?不愿意娶就算完!”妈妈恼羞成怒,“我这么大年纪了,为了谁?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想让你今后有个家,过份好日子。儿子,我错了吗?”

哥哥被她的话一激,有些懊恼,对她瞪着眼说:“我不承你的情!我没本事找老婆,打光棍就是。你说干嘛非要拉上妹妹?她要上学!你知道,妹妹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学生,不白糟这份罪吗?你看看别人,谁兄妹结婚啦?”

妈妈被怼,怒极而泣,擦着眼泪说:“唉,我还是死了好啊,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将来你孤苦伶仃,死了没人收尸,我也管不了啦……”

看妈妈流眼泪,我心里憋闷不已。唉,哥哥如果一辈子孤独一人,我愿意照顾他一生。作为妹妹,我一定护他周全。

我们悻悻地坐车回了村,人人见了我们,都问同样一句话:“杜鹃和杜海登上记了吗?”

我和哥哥不搭腔,闷头走路。妈妈忙满脸堆笑地大声说:“登上记啦。大家伙,过会来吃糖。”

路过街上的门市部时,她去买了两斤水果糖,见了女人小孩,她就给人发糖吃。我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老觉得欺骗了乡亲们。他们也是,嘴里说着恭喜恭喜的祝福话,眼睛里却全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唉,人心啊……

到家后,妈妈忙着准备结婚用品。我浑身没劲,躺床上看屋顶。老旧的屋顶是高粱秸秆编制的帘子,搭配着木头梁头做成的。墙角一只大个的绿头苍蝇停在墙面上,发出嗡嗡声。旁边一只大肚子的蜘蛛,趴在白色的网里,仿佛死去了似的,一动不动。几秒钟后,苍蝇扑向蛛网,把蜘蛛的网弄烂了,缠住四脚。苍蝇可能又怕又急,死命挣扎,蜘蛛几次上前打斗,都没沾到便宜。后来蜘蛛改变策略,以静制动,不再上前,任凭苍蝇残害它的家园。结果出人预料,苍蝇累趴下后,蜘蛛上去扎上针,竟然把它的汁液喝光了。哈哈,我看后大喜,茅塞顿开,明白了一个道理:先输的未必输,先赢的未必赢。哈哈,张玉,我姐姐。那么,我也要韬光养晦,后发制人。

迷迷糊糊睡到中午,却被一阵噪音惊醒。我意外地听见张如海两口子竟然来我家了。他老婆一进屋就咧着嘴“哇哇”哭,哀哀怜怜哭诉:“大嫂子啊,你真糊涂!怎么能让杜鹃杜海结婚呢?他们不是兄妹吗?”

“不是兄妹,是童养媳。”真佩服妈妈脑子转悠地这么快,一句话把张如海老婆的嘴给堵上了。她又气又急,张口结舌地嚷嚷:“国家不兴童养媳啦……”

妈妈快言快语地打断她,“国家不兴,但我家兴。如果将来不能给儿子当媳妇,谁公主一样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你……”张如海老婆老实,三句话被妈妈给截住话头。她脸憋得通红,大声叫着,“你真丧良心啊!兄妹通奸,古代都是重罪。你这妖婆,竟然想出这个主意来!”

“不想这个办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妈妈质问道:“你舍不得吗?哈哈,反正你家不缺闺女,年龄配我儿子都合适。你说吧,愿意把哪一个许配给我儿子?”

“你想的美!”张如海老婆气的打哆嗦,“太欺负老实人啦。大嫂子,你想想,她结了婚,怎么去上大学?人家同学怎么看?”

“怎么看?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反正这是我养大的闺女,我爱把她嫁给谁,我当家。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上大学,哈哈,门都没有。”

张如海老婆气得哭起来,边哭边数落:“哎呀,大嫂子!哪有你这么办事的?孩子的前途重要,还是结婚重要?”

“我儿子的婚事重要!”妈妈跳脚骂道:“你管生不管养。我管养!我养的孩子,我做主!我不能让我儿子没有子孙。我不能让我老杜家绝了后代!哼哼哼,你当年不是千方百计超生儿子吗?你不是也怕绝户了吗?当年……”

“别提当年啊,大嫂子!”张如海老婆嘤嘤哭,“我当年走投无路才舍弃我的闺女啊!你也是当娘的,你该理解我的心情。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怎么舍得丢她?”说完,她哭得稀里哗啦,浑身瘫软地坐在我家的地板上。

张如海冷静地站着,像一座雕像。他严肃地说:“大嫂子,今天来,我是来找你们两口子谈谈。我们要求你们解除杜海和杜鹃的婚约,闺女我们领走。这些年,你们养育她花了多少钱,我一并给结清。”

不光是妈妈气疯了,就连爸爸都震惊地站起来,不满地喝道:“领走?给钱?你就太欺负人啦!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把孩子,想扔就扔,想要就要啊?天底下还没有这样的好事呢!”

爸爸气得腿发抖。妈妈拉开破锣嗓门就骂:“张如海啊,我往日看你披着人皮,以为是人唻,没想到是一个畜生啊!要想把闺女领走,除非从我尸体上经过!”

我本来躺床上,越听越感觉不是这么回事。眼看他们关系闹到白热化,我的身世也被卷到风口浪尖上。我想冲出去理论几句,但想想外面站着自己的两对父母,面对他们我该何去何从?我生怕一句话说不合适,让他们今后痛苦。但躲在破布帘后逃避,就能躲过纠纷吗?纷扰人世间,看不破红尘。

我煎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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