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堂弟回老家,发了几张老家照片过来。猛然一看,竟然认不出来。其中两张是我家土房子的侧影。在绿树掩映下,黄色的墙,黑色的瓦,显得另类而孤单。
想曾经,它给我们怎样的安全感啊!刮风下雨,打霜落雪,山高云阻,土贫地荒,再多的困难都不怕。土屋是我们的天堂,住在里面,心就是安静而富足的。
九八年,长江发大水,瓢泼大雨一下就是十来天,洪水如猛兽,肆无忌惮的冲击着大地,山顶的石头和泥土被雨水裹挟,如过江龙,下山虎,遇到什么毁灭什么。大树被拦腰折断,庄稼被连根摧毁。池塘的水怒吼着翻过堤坝,水田多处决提。
在这样来势汹涌的天灾面前,毫不起眼的土屋竟然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除了屋上的瓦片被竹叶和树枝扫落了以外,其它的一切基本完好。
在天地浑然一体,山呼海啸的巨大恐惧里,土屋就是唯一的依靠,安全的港湾。它是带我们走出绝境的罗亚方舟。
飘拂的雨水浸湿了干透的土墙,空气中满是燥土的腥味。可就是这样弱不禁风的土质墙体,在关键时刻却以柔克刚,与风雨打起了太极,像铜墙铁壁一样护着我们走出了危机。
我十五岁开始外出求学,算是慢慢的脱离了它的庇护。看到城市里林立的,钢筋混凝土为原料建成的高楼大厦,内心里对低矮土气的老屋多有嫌弃。
偶尔回家看望父母,也像是一个客人一样。灶屋的地面尘土飞扬,坑坑洼洼。猪圈屋的墙面有裂缝,屋基开始倾斜。整个墙体斑驳,石头地基的刻纹已经模糊。
直到二零零五年,父亲也从老家走出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土屋基本结束了作为住家的历史。一直在忙着求生存,我更是多年没有回去过一次。只有父亲偶尔回家小住一段时间,照看照看,让它不至于坍塌。这段时光,只有父亲认同土屋的价值,而我们早已忘记它的存在。
直到二零一二年父亲去世,并埋葬在土屋前面。就这样,父亲和土屋形成了永久性的相互守护。而我们因为父亲最后的所在,过年过节也会回去祭祀。经历了浮躁喧嚣,再接近土屋的朴素和贫瘠,竟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
土屋老旧残破,为了保留它,春节会进行一次大的翻修。而五个月不到,侧面的矮一点的成棚状的猪圈屋还是垮了,从照片中看到光秃秃的一面高墙时,我一时没有想起是它。
从照片里看到,背景是蓝天白云,四周是绿树成荫。土屋就这样突兀的立在哪里,变成一道特殊的风景。
我们是有意想挽留它,因为在这个屋里,保留了我们太多永远抹不去的回忆,还有父亲修建它时白手起家的精神意义。然而不论怎样努力,土屋最终会像倒塌的猪圈屋一样,出自土壤,最后还将消隐于大地。
国家早就实行退耕还林,很多早期开垦的农田土地,都已经放弃耕种。树的种子随风飘来,就在肥沃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屋前的两块水田早就旱化,父亲入土那一年,为了给他挖出墓穴,砍掉了田里碗口粗的松柏,还有不知从哪里串联过来的李树和枇杷树,荆棘密布,杂草丛生。
在人口逐渐城市化的今天,乡村人烟稀少,人迹罕至。故乡的山水就要完成它最后的历史使命。看到满山遍野的植被,绿盈盈的醉人的空气,心底没有失落,这样的结局也好。
没有人们生活的聒噪,自然恢复了它最初的模样。时光把人类生活的印记暂时封存起来,埋入历史。若干万年后,会不会又是下一个山顶洞遗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