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末尾,我终于回到了家。
飞机晚点了将近两个小时,所谓的“流量限制”,我从来没有懂过。临近降落的时候,一种不觉的激动出现在心里,这好像是上大学以来,我第一次期待回家。忘了说,大三狗一枚,为了离家越远越好,填了一所可以让我跨越长江流域到达黄河流域的大学。具体太远,不常回家,一般寒暑假会回,但是越往后,可能频率越低了。
拿完行李,我径直走出了接机口,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父亲。他突然又悄然的出现在身后,接过我左手的电脑包。他似乎变矮了,厚厚的棉衣包裹着他,那是我高中的校服,橘红色,很显眼,但他只露出了帽子。棉衣外面是一件淡迷彩的罩衣,应该是他平时干活时穿的,这几天家里下了场雪,大概是太冷了,他把它加在了最外面。层层包裹起来,他显得有些臃肿,还有些虚弱,倒不是随时需要搀扶的地步,只是从背后看过去,苍老了许多。穿成这样的他,显得有些寒碜,不过也算是生活的写照,直白地说,显露出贫穷,如果有人把他当成了机场的清洁工,我想我不会意外。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抵触的想法,我不避讳去承认自己心中那一丝觉得面子挂不住的感觉,但也高兴我没有让这种感觉发酵,我与他自然地交流着,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如果那一瞬间我表露出了任何不快和嫌弃,我想我不会原谅自己。
把行李搬上陪伴他多年的东风小康,他让我坐在后座,说前排还得系安全带。我坐在驾驶座的后面,那个据说是最安全的位置。一路上我们交流不多,偶尔的几句话不算尴尬,但也不算热情。他告诉我,机场停机坝的那些路面基石,都是他们当年开卡车驮进去的,他总是喜欢讲他还是卡车司机时的故事,仿佛那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最值得骄傲的日子。车床外,前几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尽。
回到家,他离开家前新加的柴火还在炉子里燃着,房间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出一点,却也不算暖和。已经是九点多,他还没吃饭,我妈还在罐头厂里干活儿。晚饭是他做的,以往的主厨都是我妈,牛肉是早上买的,鱼是新鲜,香肠是自家的,我回家了,家里的饮食的荤素比大概会颠倒一番。他习惯边吃边评价,都用些设问的句式,希望得到对自己的肯定。菜的味道很淡,是自从他病后家里的饮食习惯,我吃惯了,吃起来也还有些滋味。
我妈十点多才回到家。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我才急着赶回来,可她却比我还晚回家。她在罐头厂干了有一段时间了,自从那家螃蟹馆子歇业以后,她就一直在厂里。也没多说几句话,大家都收拾收拾准备休息了。
家里的水管因为温度过低冻住了,冷水出不来,全靠接在桶里的别处打来的水,水很凉,刷牙的时候,感觉牙快受不住了。我拿出和我年龄一样大的搪瓷盆,盆缘和盆底的瓷磕掉了几块,但整体还算完整,据说当时听说我妈生了,我把就带集市上买了这个盆儿,一晃已经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真的,也算挺快的。我不止一次跟人提起说,现在我每次想到九十年代,或者零几年,总感觉还特别近,但是一算,也已经十几年、二十几年了。于是突然会有一种十分沧桑的感觉,时光那种摧枯拉朽的力量,不仅体现在父母的身形上,还体现在我的记忆上。我得记下点什么,我告诉我自己。于是这个回家的第一晚,我裹紧了棉衣,带着帽子,在床上敲下了这第一篇,被子盖着的腿还算暖和,但是露在外的鼻子已经开始感觉到寒气袭人了。是啊,我得记下点什么,这个地方,我的父母,有很多故事都应该写下来,才算对得起,但我不知道对得起的对象是谁,是什么,只是觉得我要写点什么。那就试着写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