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介子的头疼极了。
天子一怒,边疆便要马革裹尸、血流成河。
大将军霍光的命令简单却不容质疑:“三千骑,破楼兰。”
傅介子只能在心底哀叹:“这楼兰王脑袋怕是被驴踢了吧,为了几匹丝绸破布便截斩了大汉遣往大宛国来使一行,一个小小的楼兰国如何承受得住大汉天子冲冠一怒?”
参将吴易策马至将军身边,问道:“将军何故忧虑?三千铁骑,破一个小小的楼兰足以。”
傅介子叹了一口气,回道:“三千骑破楼兰确实不难,破城之后又该如何?胡人不易教化,我们汉人的那一套文治武功在这里根本就行不通,况且胡人擅游击,我们这三千铁骑迟早会被消磨殆尽,攻城容易守城难呀!”
吴易道:“将军无需忧虑,大丈夫本当建功立业,为国献身殊不知是多么光荣的事。”
傅介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千铁骑,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可他们都还是孩子呀!”
“报,朝廷密报。”后方有一骑策马快速飞奔而来。
傅介子接过文书只瞟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三个“好”。
他高举手掌示意军队就地安寨扎营,便转过头对参将吴易说:“大将军同意了我的请求,破楼兰只需破一人就足矣。”
吴易瞬间便会意,道:“只需破楼兰王?”
傅介子道:“如此一来边关便无需征战,保全了多少士兵百姓,届时另立傀儡储王分封而治,楼兰便在掌控之中,快修书一封,连夜拜会楼兰王。”
是夜,傅介子携吴易及两名刀斧手入城拜会。
楼兰虽是边邦小国,楼兰王的架子却奇大无比,他端坐在大殿最高处俯视着傅介子一行,道:“汉既有使臣来访,本王万不能失了礼仪,快快就坐,本王已安排宴席为各位接风洗尘。”
傅介子望向戴着紫檀雕花面具的楼兰王,四人齐拱手鞠躬以示回礼便在左侧坐了下来,一架接着一架的烤乳猪便被两人一行的楼兰宫廷女子抬了上来。
席间觥筹交错,楼兰王及其属下多人不停向傅介子敬酒,楼兰王感慨道:“汉确富饶,你看本王这一身细腻光滑的王袍哪里是我楼兰这些粗鄙汉子能制造出来的。”
吴易的眼中的火气浓重,那分明是劫掠我朝的布匹,此刻却不露声色的炫耀,他几次都想抽刀暴起几次都被傅介子死死的按住了。
傅介子回道:“粗鄙布匹大汉不知凡几,楼兰王喜欢就好,此次前来正是天子授意尚有白银、布匹无数,楼兰王可有兴趣详谈?”
楼兰王本是贪财好色之人,此刻听说有白银、布匹无数哪里还把持得住,他将一碗酒干净,道:“好,陋室已为诸位安排妥当,本王稍后就来。”
出了宴席,吴易有些恼怒的低声责问道:“为何不让我拔刀?”
傅介子道:“尚且不说我们离他尚有十丈,便是楼兰王身旁那两个倒酒的女子只观其手臂、倒酒的稳定性便知是他身边身怀绝技的死侍,实在是没有把握,一击如不破我们便在没有机会。”
傅介子接着道:“刀斧手,你们埋伏在房内,等会听我点头示意便斩落其头颅。”
一名路过的宫廷小厮不小心撞到了傅介子右肩,同时一张纸条也滑落到傅介子的手中,走在前方的领路人正回头准备训斥便被傅介子一句“无妨”巧解。
入房后傅介子低声说道:“楼兰的眼线传来消息,他们已联系上多年来一直被几位兄长肆意凌虐的庶出小儿子安归,只等楼兰王一死他便要弑兄继承王位。”
吴易道:“成败在此一举。”
傅介子道:“以楼兰王狡诈的性格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如不成我们也要做好下一步的打算。”
吴易道:“我们行军如此隐秘,大汉尚且只有瑶瑶几人知道,路线又均是罕有人烟的地段,以楼兰衰弱的眼线不可能知道。”
傅介子道:“但愿如此,但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
等到侍女第二次来给灯芯上油的时候楼兰王姗姗来迟,想必多少存有考验使臣之心。
楼兰王甚至连王袍都没有褪下,更不提面具,他的话语简单直接,语气生硬,道:“不知大汉天子此次许诺带来了什么?”
傅介子淡然一笑,直接道:“您的脑袋价值几许大汉的天子便带来了几许。”
气氛短暂凝固,隐蔽的刀斧手蠢蠢欲动,傅介子抬手示意不动,楼兰王哈哈一笑,道:“那可得让大汉天子破费了,本王自信本王的头颅还有些价值。”
傅介子道:“必然不会让楼兰王失望。”
这次会面短暂得根本不像在会面,吴易有些沉不住气,“为何不动手?”
傅介子长长的吁了口气,道:“他不是真正的楼兰王。”
吴易狠狠的拍了拍桌子,道:“这奸诈的老狐狸。”
翌日,在楼兰一行文武大臣的瞩目下,四人绝尘而去,楼兰王的声音是那么的洪亮,几乎是在嘶喊,道:“静等大汉天子的赏赐。”
汉有采薇,清渠芙蓉。
她站在三架马车最高的一座上,对着城门喊道:“大汉赏赐已到,请楼兰接旨清点。”
三大车软银细帛,楼兰王几乎是跑着到的城门,他接过绢帛书写的明细,面具下的他分明笑不停,嘴就没有合拢过。
尤其是在名目的最后一条,用稍微大一些的字体写着,“美女采薇。”
他将写有明细的绢帛随意扔给属下,也跳上马上抱起了采薇,轻声道:“果然只有大汉才养得出如此灵气的女子。”
那一夜极不平静,在翌日的议会上众多部落臣属才发现那个高高在上的楼兰王没有穿王袍、没有带面具,就那么普通的站着,自有一股夹带戾气的威严。
因为他叫安归,是楼兰王那个最小最不起眼的庶出儿子。
他的第一句话同样惊人:“昨夜发生了很多的事,我的父王死在了美人的床上,我的兄弟死在了大汉的刺杀上,有谁愿意跟我拿刀一起杀过去?”
他说完便抽出放在椅子旁边的一把刀冲了出去,众人处在一片哗然震惊中,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跟了出去。
最后跟着出城门的铁骑约有三千。
城门前是傅介子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三千铁骑。
“今晚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傅介子放下端在手边的茶淡淡的道。
“的确是的,我已安排妥当,我的那些平时嚣张跋扈的兄长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安归的语气同样淡淡的。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不断有人进来,不断有好消息传进来。
直至采薇传来楼兰王的消息,傅介子才道:“望你以后能信守诺言。”
安归道:“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我安归恩怨分明,明日只怕安归难以服众。”
傅介子会心一笑,道:“有些血总是要有人去擦干净,你们怎么样都好,我只关心结果,其余都不关我的事了。”
傅介子说完便走了出去,不远处吴易驾着三架装满软银细帛的马车缓缓向东行去。
安归凝望着傅介子的背影,轻声道:“傅介子,你就不怕我会输?”
傅介子没有停下脚步。
安归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我们楼兰最讨厌的就是叛徒,搁在常人身上我倒不惧,可我兄弟有几支悍勇党羽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如鲠在喉。”
傅介子还是没有停下来,道:“王者本就头悬一柄刀,哪有日日安稳的结果,何况你的头顶只是一柄断刀,你又有何惧?”
这一次安归几乎是在喊着回应:“傅介子,你愿不愿意用三千铁骑换我楼兰一世繁荣,换我楼兰世世臣服?”
这一次傅介子停下了脚步,良久他才回道:“你有信心?”
安归道:“我只想楼兰永世繁华、永世安稳,人人安居,没有饿殍、没有疾病、没有灾难、更没有战争。”
沉默了一会儿他接着道:“何况楼兰还能守住西北的门户。”
傅介子只是在仰望星空,好似有泪落了下来,他的语音有些咽鸣,道:“你要将他们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