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初冬的北方,此刻又添了几分清冷。
一匹乌黑骏马,拉着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黑色马车,行驶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马车后方传来。马车里的人轻轻敲了一下马车的窗框,车夫随即会意,用力拉了拉缰绳,黑马轻啸一声,速度慢了下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就在这时,但闻一声马啸,训练有素,原本撒蹄奔腾的骏马在很短的时间内放慢了速度,渐渐与马车并列而行。
“父亲,濮阳阙如您所料,主动出击,鹫叔已去接应。”
“知道了,还有呢?”
“通城的蛇眼回报,山阴军改道北上了。”
“真没想到,这天下乱局当中,还有如此天真,如此愚蠢之人。”
车帷之中,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一手捏着一枚棋子,轻轻敲着面前的棋盘,一手盘着一个已经被盘得发红发紫的葫芦。
“父亲,儿子倒有些不同的看法。”
听到这,车中的人将敲着棋盘的手停在了空中:“哦?慧儿不妨说说。”
“千年之前,长坂坡一战,曹操来势汹汹,刘玄德却携民渡江,又是何其不智?但他却以爱民之心,成仁义之名,而最终在乱世之中,挣得一席之地。如此看来,司马青叶与慕容霆此举,倒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哈。”车中的人此刻一边笑,一边搓起了手中的棋子,“慧儿啊,是时刘玄德已得孔明,卧龙之智,又岂会纵容他做出如此荒唐愚蠢,丝毫无利可图之事?刘玄德非是仁义之主,而是伪善之人。他如此做,便是为了收买人心。不智的背后,却是大智,正所谓,大智若愚。”
说到此处,陡然之间,车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伴随着棋子猛敲棋盘的响声,从车中传出的,是最冷静,最精准的判断:“我倒是高估了司马青叶与慕容霆了。他们若有刘玄德这份大智,便不是如今这番局面了。他们若能不冒然北进,先完全控制住玄朝东境,牵制住司马荣的部分兵马,放任七星军入关,等到七星军与司马荣战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站出来坐收渔翁之利,此时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内除国贼,外驱强敌,受玄朝万民拥戴,成为名垂青史的不世英雄。民心是可以操控的。若是如此,他们早就赢了。”
“哼。”一声轻笑之后,是无尽的蔑视与不屑,“他们舍不得的,无非就是那些势必丧生于七星军与司马荣战争之中的玄朝百姓。当他们想要保全所有的人的时候,最后只会无奈地发现,他们谁也保不住。这个世界的规则便是这样,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舍得什么以得到什么,端看值不值得。若是连牺牲与放弃的觉悟都没有,他们所谓的仁义,也不过是愚蠢。这样的人,如何做得了天下之主?”
车中的人一边盘着手中的葫芦,一边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中,无比坚定,小小的棋子却似有千钧之力。
那是一手定江山的霸气!
马上的人冷汗直流,似是在思考车中之人所说的话,良久之后,才声音颤抖地问了一句同样重如千钧的话:“那父亲在必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牺牲儿子?”
车中安静了许久,车中的人似是被这个问题问得愣在了那里,良久方才回应:“在这名为天下的棋盘之中,爹是执棋手。作为执棋手,只需要考虑大局,并不需要去考虑棋子的感受。所以慧儿,你必须赶紧让自己强大起来,成为执棋手,而非棋子。”
马上的人喉结一动,咽了一口口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儿子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如今,许天一已死,玄朝之中再无人堪为父亲敌手,天下大局,都在父亲股掌之中。”
“非也。”说罢,车中的人用食指和中指捻起一颗黑子,停在了半空,似是对马上的人说,也似透过马车顶,在对无尽的夜空说,“凡夫俗子,皆棋子尔,焉有与我对弈的资格?我的对手,是天意。我若执黑,让天一先,不知天,可愿执白?”
说完,车中的人又不禁自言自语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不如此,又何以与天对弈呢?哈哈哈哈……”
马上的人心中震撼,强压住内心的波动,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道:“那父亲,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要蛇眼密切注意玄朝各处的动向,有什么最新动静随时回报。通知蝠影,让他们分散隐匿于南都各处,随时待命。另外,你派人去云朝,告诉古云胤,只要他肯听话,我自会助他,拿下太子之位。”
“是!”
马上的人说罢,立刻调转马头,挥鞭疾驰,奔向了茫茫无垠的夜色之中,只听到背后清朗诗声,豪放不羁,不可一世,渐行渐远,消失在背后的无边黑暗之中。
“玉树溶溶仙气深,含光混俗似无尘。长愁忽作云飞去,孤鸿一鸣何处闻。”
司马青叶与许静姝一路乔装易形,在赶往南都之前,先绕到了苏县,直奔寒山寺,找到了许承乾和单鸩。
许静姝问许承乾:“承乾,策机堂在南都,可还有人手可以调用?”
许静姝随司马青叶,慕容霆起义的这段时间,许承乾便负责在寒山寺整顿策机堂,故而对于策机堂现存的人手与势力,可谓是了如指掌。
“有。城南,六壬测字馆。但是义姐,南都……”
许静姝按住了许承乾的手:“放心吧,义姐可以应付。”
许静姝的眼神里总是透着冷静睿智与幽艳,许承乾从小看惯了这种眼神,细细想来,自己的担心倒是多余。
但他转念又想到,智贯玄朝的义父许天一照样命丧紫清山,心中的担忧又忍不住加重了一分。
此时,司马青叶正在万分诚恳地请求医仙单鸩去慕容霆军中襄助:“接到医仙前辈的消息,北朝军之中有毒孤谷的人,唯恐他们的用毒手段寻常兵士无法应对,还请医仙前辈出手相助!”
单鸩此刻却一改往日嬉笑面孔,皱着眉头,严肃认真地说:“这自是无碍。但是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需要你们知道。”
司马青叶不知是什么事,能让这位平素里嘻嘻哈哈,最是乐天的医仙这般紧张:“出了什么事?”
“前日又接到谷主密信,北朝此次进犯,有一个人也出动了。”
许静姝听到这里,心弦一紧,赶忙问道:“谁?”
“北朝左辅,毒孤谷毒士,独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