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梦想
“喂,我说,最近咋不听你跟我聊梦想了?”我看着欢子把潮湿发霉的床单奋力扯着往洗衣机里塞,打趣问道。
“傻X,把蟑螂尸体扫了,他妈的晚上还想不想睡了”,他恶狠狠地说到。我无趣走开,把几只可怜的蟑螂小心翼翼逮进垃圾桶里,就像把自己的陈皮打包扔进了未知。
是的,欢子已经好久不跟我聊梦想了。
两个月前,我带着迷失的风搬到这个潮湿阴暗的廉租房,认识了欢子。在我之前,他这间十几平方米的房子已经陆陆续续收留过七八个人。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来,每天都有人离开,欢子半年多前租下这间房,俨然成为了一个二房东,不断地收留像我这样短暂又无处容身的过客。一是尽同乡校友之谊,二是为了分摊房租。
欢子在一家地产公司做销售,我们一间房子挤了五个人,他们四个都在一家公司。做六休一,每天朝九晚九,坐一个小时地铁上班,而我要坐一个半小时。还好都是糙老爷们,几个人倒也是苦中作乐,毫无意义的快乐大于实际压力,喊梦想的声音超过了那些年在学校国旗下的宣誓。
这是上海偏远的郊区,这是沪飘人的大后方,这是我们创造梦想的根据地,你们为什么来上海,想想你的现在,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这是欢子经常给我们打的鸡血。我们从开始的一笑而过到后来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心都麻木了,欢子仍然保持着自己每天亢奋的状态,我们仍旧每天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砥砺前行。
刚来这里,他每天睡前都会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第一次听到他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特别想认真回答,但思索良久,始终理不清自己的梦想是什么。梦想对我而言已经很童话了,遥远的像是一片云,上海不总能看到蓝天,白云更是飘忽不定。我只知道每到月底没钱又该还债的时候我会头痛。
欢子将我拉进他的舍友群里,群名字叫“上海的天空很蓝“。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突然觉得蓝天有指,蓝天画得很清楚,只是一低头,只顾寻找路,被岔道给迷乱了。
他为我的到来招待了一顿大酒,我们举杯畅饮,杯子碰到一起,我没有听到梦破碎的声音,相反,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上海的天空真的很蓝,蓝的发亮,蓝的发烫。酒后的欢子开始跟我聊梦想,聊我为什么来上海,聊生存,聊爱情,聊远方......我一边听着他侃侃而谈,一边借着酒劲努力寻找着自己来上海的梦想。欢子说的很精神,有很多瞬间,我都能从他眼神中感受到那种对未来的渴望,对梦想的痴迷与行动力。除了那些永远戳不到我内心的高谈阔论的心灵鸡汤,有一句话倒是点醒到我:
梦想无论怎样模糊,总潜伏在我们心底,使我们的心境永远得不到宁静,直到这些梦想成为事实。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的还是从哪本励志书上看到的,但这句话很长时间,让我对梦想这个本身就很空洞的词汇有了更加切实的认知。一直以来,我总觉得梦想是现实的反面,是人的欲望在现实催化下激起像荷尔蒙那样的冲动,而梦想与梦绝对是不同的,他们之间有一段非常值得深思熟虑的距离,而我们常常迷失在这段距离中。
吃人的上海
欢子也经常读书,更多的是成功励志学书,《羊皮卷》和《厚黑学》这两本是他经常翻阅的,而这些是我所不屑的。他比我这些年读到的很多书都更加实用,我无可奈何的承认了这一点。人在很多时候是需要励志的,欢子是一个切实可行的实用主义者,而我,更像是一个愚蠢的浪漫主义造梦者。
记得有一次面试的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问我上海是什么,我的回答很明显是一个刚出象牙塔的带着书生意气的悲悯:"一只脚踩在灰烬,一只脚踩在时光的边缘"。那家伙很不客气:"扯什么淡,上海是人吃人"。
从欢子身上,我终于知道了他们是怎么吃人的。做销售的他每天要和各种人打交道,而地产销售更是如此。首先是严苛的公司管理,迟到,哪怕半分钟,都得扣工资几十块,一周没有客户带看的话罚款二百。三个月没有签单,工资直降三千。在客户和商家之间来回周旋,勾心斗角,碰到的人更是无奇不有。在跟一个客户来来回回拉扯了两个多月,最后终于准备签单,但客户又反悔压单。像这种情况,欢子说的很是平常。
欢子在人吃人的上海竞争中学会了隐忍,无论什么时候,在敌人未死之前你都得坚挺着活下去,不管跪着活还是站着活,你都得坚持下去,把对方熬死了,上海就是你的了。
从农村到城市
每天晚上,我们几乎都会聊很久,我们有着近乎相似的家庭环境和自身压力。但欢子的可贵之处是比我更好地在大学和社会中融入,在刀光剑影的现世生活中太极纵横。
他在大学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赚了十万块钱,学费生活费没问家里要过一分,听他说起这个,我感到不可思议。大学期间他在学生和驾校、考研机构代理人的身份之间来回穿梭,游刃有余,混的风生水起,小有名气。这种身份在校园中是很容易引起师生们的喝彩甚至敬仰。一般在大学,有两类人是最容易引起瞩目的,一种是学习特别好,年年拿奖学金的;另一种是混学生会或者会赚钱的,都会引起学校和老师们的钟爱。
相比于在学校是的一帆风顺,进入社会的欢子一心扎进销售行业,但做并不是顺利。用欢子的话说,做的很糟糕,可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忍着坚持着,期待着命运的改变。欢子最先进入了那个地产公司,在公司上下的人际关系很好,也介绍了不少的同学朋友去他们公司,都多多少少赚了点钱,但也差不多都走了,只有欢子,很长时间开不了单,工资降为不到月薪三千,却还在继续干着。同舍友有一个已经赚了十几万了,我经常拿欢子开玩笑和他比较,他也从不在乎。
从不在乎的欢子其实是特别要强的,也可以说是爱面子。欢子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他成长在陕北一个贫富差距特别大的地方,而他恰恰是最贫穷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大学欢子经济独立后开始渴望把自己也融入到城市里,欢子说,不管走的好与坏,艰难或顺利,我终于和他们都走在了同一片天空下。其实他很明白自己泥土里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永远都甩不掉那泥土的芬芳,宛如处子颤颤巍巍、如履薄冰。
所以,欢子在不断地冲破自己已经打下的天下,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他从不满足于现状,想尽一切办法去改变命运。而上海,绝对是他冲破命运枷锁的绝佳阵地。他一直在颤抖着,狂野着,渴望着,挤在潮湿阴暗的出租屋憋着心中的豪情万丈,向着渺茫的未知忍痛前行。欢子说,我只是没办法后退。
是的,我们都没有退路。退一步容易,但年轻的后退就意味着衰老。其实,我们害怕的不是衰老,而是无法接受衰老后或油腻或索然无味的人生。我们怒发冲冠,金枪不倒,不愿意这么早的就被阉割。
金枪不倒,梦想不死
渐渐的,我越来越能够明白欢子每天高呼振臂的梦想口号里面的意味了,在压力巨大的生活工作环境中他需要不断提醒自己坚持下去。欢子说,尽管在上海这么发达的城市中,销售这个行业还是很容易受到鄙视,欢子感受到与在学校时候那种巨大的反差,所以,他们得学会在各种人际关系中权衡利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拿到单子才是好话。我经常调侃他:“你他妈就是个拉皮条的”,欢子回骂我臭老九。
欢子一直坚持着这份廉价不讨好的工作还有一个目的,他要自己当老板,等把公司内部的种种环节吃透摸准了就自己出来单干。他是一个特别有想法和未来规划的人,尽管我总是在嘲笑他那可怜的梦想,但他永远能够做到心知肚明,何为,何而不为。
那天又是两个舍友辞职离开的日子,我知道,还继续会有人到来,再离开。直到欢子梦想成功或死去的那一天。我们已经习惯了短暂的相聚和毫无留念的分离。
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我们最后一次挤在暗无天日的潮湿的屋子里,唱着不着调的歌,歌声里没有爱情,没有生活,没有快乐,没有梦想,也没有自己,所拥有的,只是此时此刻的自我慰藉,和明天的砥砺前行。
欢子说,喝醉了上海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