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立春跟几个大夫请了假,提前下班,同学罗娟结婚,她得过去看看。罗娟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一个人在城里打工。自己处个对象,是外地的,今天一过,她就要到另外一个城市生活了。两个女孩子小学时一直在一个班,感情非常不错。自从罗娟辍学,两个人交往就慢慢少了,但那份感情却留在心里,不曾改变。如今罗娟要远嫁了,立春怎么可能不去看看呢?
立春在村供销社买了一块今年很时兴的水粉色披肩围巾,用红纸包了,便步行前去桂家村十队。立春所在的二队与十队刚好处在村大院的相反方向上,步行须得二十分钟。她走在羊肠小道上,身边间或有人经过,跟她打个招呼。她只是点头致意,并无心与谁并肩前行。她想一个人静静地走,不受任何打扰。昨天,在城里居住的干大姨赵秀芳来了,要给她介绍他们厂子里的一个男青年。对方家庭条件甚好,除了男青年个子不高以外,没别的毛病,人家就是要找一个漂亮的女孩,户口在哪儿无所谓。立春一口回绝了,她说,她不想攀高枝儿嫁到城里去,不想到时候让婆家人小瞧。自己是农村户口,也喜欢农村,就老老实实呆在农村好了,这样还能照顾几个弟弟妹妹,替爸妈分担些责任。周山夫妇表示尊重女儿的意见,在婚姻问题上绝不强迫她。而开明的立夏则说,谁说城里就一定是好的?农村又能有多差呢?
赵秀芳悻悻地走了,却把一弯心事留给了立春。在二十岁的美好年华里,哪个女孩子不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憧憬呢?她也渴望爱情啊!她的真命天子会是谁?他现在在哪里?自从上班,全村的小伙子她差不多看个遍了,根本没有一个中意的。难道自己就注定要嫁到外地去了吗?自己留在农村的初衷就是想好好照顾爸妈啊。眼看着自己的二妹会是个有出息的丫头,另两个小东西还那么小,爸妈不指靠自己还能指靠谁呢?
立春怀着一颗惆怅的心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罗娟家。罗娟家很贪困,来贺喜的人也不多,因为要嫁到外地,也没什么隆重的仪式,就是简单地在院子里开了十几张席。立春到的时候,酒席已经开始了,院子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罗娟穿了一身红裙子,身边跟着一个年龄看起来要比她大得多的男青年,两个人正在给各桌的乡亲敬酒。
看见立春,罗娟马上拉着男青年过来,亲热地招呼着:“哎呀,立春,咋才来呢?席都开了。”
立春把礼物递给罗娟,笑着说:“我得上班呀,忙过了早上那一阵,才能出来。恭喜你呀,罗娟,祝你幸福。”
“谢谢你,立春。”罗娟拥抱了一下立春,拉过男青年,介绍说:“这是我对象李永发。”
李永发伸出手要和立春握手。嘴里寒暄着,“周立春,早听罗娟说过你了,耳听不如眼见,果然是美女啊。”
立春礼节性地伸出手,在李永发手上搭了一下,就马上缩了回来。她很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有问题。也真不知罗娟是怎样看上他的。
李永发觉出立春的冷淡,讪讪地收回手。罗娟说:“立春,我给你找个位子,坐下吃席吧。”
立春忙推辞:“啊,不,不用了,你知道我是不爱吃席的,我就先回了。你也挺忙的,我在这倒是耽误了你。”
罗娟深知立春的脾气,也就不留,“你看你就呆这么一会儿,我嫁得远,以后见面机会就少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立春也有点伤感,但还是笑了说:“你以后回娘家,我就来看你,到时没有这些麻烦事,我们就能多聊天了。”
立春又转向李永发说:“你以后要对罗娟好,她这个人心眼实,你别欺负她。”
李永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酒席上有很多人都认识立春,见她要走,忙过来打招呼。立春用一种让人望而止步的礼貌而又冰冷的态度拒绝了任何人的相送,一个人离开了罗娟的家。
大中午时分,乡间小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路两边的庄稼齐齐整整,深沉浓郁的绿色彰显出即将成熟的早秋姿态。天空湛蓝湛蓝的,与远处纵横交错的绿色的林带一起,构成一幅明朗清新的画面。立春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她并不觉得孤单和害怕,反而明媚的阳光,怡人的初秋的风使她有些心旷神怡,之前的伤感,因罗娟导致的一点悲伤随着这风和日丽悄悄消散了。今天立春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衫,棕色的斜条格裙子,越发显得亭亭玉立,清纯可人。不知怎的,沐浴在这柔美的微风中,处在这自然天成的风景画中,她觉得自己有些飘飘欲仙了。她提着裙摆,不自觉地转了个圈子。突然她感觉路边西瓜地有个人在看她,偷偷侧眼望去,好像是个男青年。立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回到卫生所,立春立刻打开手里拿着的刚在供销社买的面包,啃了一口,她已经饿得受不住了。卫生所还没有人,院落里也静悄悄的。
面包还没吃几口,窗前晃过一个人影,门帘响动,一个人头探了进来。
“喵喵,谁家馋猫?”
立春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学同学姜玉泉。
“你干什么呀,吓死我了。”立春嗔道。
“哈哈,刚才你在供销社买东西了吧,我远远地看见了你,就跟来了。”姜玉泉嬉皮笑脸地说。
立春一边让座,一边打量这个几年未见的老同学。姜玉泉个头不高,但容貌俊秀,比起女孩子来都毫不逊色。身上穿着时髦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和城里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小时候的油嘴滑舌还是没有改变。
“呵呵,挺时尚嘛,不过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还是那么没个正经的。”立春笑说。
“你可变了,越来越好看了。”姜玉泉靠在椅子背上眯眼打量着立春。
“别胡说啊,说说你吧,这几年你都干什么了?”立春岔开话题。
“我呀,哎,你先吃你的面包,我这话可长呢,”姜玉泉换了个姿势,故做老到地说:“我小学毕业就不念了嘛,然后就出去打工,先在城里,后来觉得不过瘾又去了市里,连省城也去过了。省城是真好啊,哎呀,要是能在那站住脚跟过一辈子就好了。反正吧见识是长了不少,钱呢没赚太多,但也够花了。这回回来是因为我妈想我了,也希望我能找个对象,成个家,好好过日子。”
“其实也是的,你也不能总在外面逛,在家里安安分分地过日子老人心里才踏实。”立春真诚地说。
“是啊,就是在农村找对象这件事挺挠头。”姜玉泉边说边偷眼打探立春的态度。
“你挠什么头啊?”立春随意地笑道,“不说别的,就凭你长得这么帅,嘴还这么甜,小姑娘们都会蜂拥而上的,还愁找不到对象?”
“嗨,什么呀,”姜玉泉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实话,我在外面闯了这么久,心也闯高了,一般的女孩我还看不上。”
“那你能看上什么样的呀?”立春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好奇地看着他。
“嗯……”姜玉泉犹豫了一下,然后像下定决心似的坚定地说:“你这样的。”
立春脸红了,她向四周看了看,嗔怪地说:“胡说什么呀?”
“我没胡说,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一直就喜欢你,只是以前我没机会说。现在看你回来了,知道你不是那种爱慕虚荣想攀高枝儿的女孩,就更喜欢你了,也才敢说出我的心里话。”姜玉泉激动地站起来,把身子倾过来。
“姜玉泉,”立春有点急了,不由往后闪了一闪,“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事儿。”
“没事儿,我不着急,你慢慢想。”姜玉泉又坐回去,真诚地说:“以前我不在家,你把我忘了我理解。现在我回来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咱们是同学,你也了解我一点的,另外,看长相,看家庭,我想我是配得上你的。把全村的男孩儿都数一遍,我认为我是最出色的,真的。”
立春没想到姜玉泉这么直截了当,正在窘迫间,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帮立春解了围。头前的是王大夫,跟在后面的是乡派出所的小吴。
“立春啊,没啥事儿吧?”王大夫是个大大咧咧的小老头,进屋就喊。
“没啥事儿,也没什么患者。”立春脸上红晕还在,嘴里连忙回答,心里非常高兴这两个人给她解围。
“王大夫,你过去和老李下象棋去吧,有事儿我叫你。”小吴随随便便地说。小吴大名叫吴名,在乡派出所上班,却有事没事儿总来桂家村,转个圈就到卫生所呆着。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把他当外人,他自己更不把自己当外人儿。
“行啊,”王大夫立刻同意,“立春,你就在这守着,能办的事儿你就办了。不行再找我。”王大夫是个棋迷,和更夫老李是一对老对手。只要没事,就一定会下起个没完没了。
姜玉泉脸上有点不好看,他恨死了这两个搅局的人,同时也觉察到这个小吴对自己可能会不利。
“周护士,这是谁呀?”吴名注意到了姜玉泉的存在。
“哦,我同学。”立春连忙介绍,“这是我同学姜玉泉,这是乡派出所的吴名。”
吴名长得人高马大,但面目还算平和。他看了看姜玉泉,笑说:“哟,找老同学聊天啊。”
姜玉泉硬挤出一丝笑容,“是啊,好久都没见到周立春了,碰巧今天看见了,就聊一会儿。”说着他站起身,向立春说道,“立春,我得走了,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立春站起身来送他,毕竟是老同学一场,有几年不见了。只是,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就算他再直白,再热情,再执着,她也不可能动一点点儿心念的。
“我这里也挺忙的,没啥事儿你就别过来了。”立春婉转地说出这句话,希望姜玉泉能懂她的意思。
“回吧,屋里还有客人呢,改天我再来。”姜玉泉目光中充满深意地看了立春一眼,转身走了。
吴名看着姜玉泉的背影,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对回转身来的立春说:“这小子长得油头粉面的,一看就靠不住。”
“什么靠得住靠不住的,他只是我的同学。”立春冷冷地说。
“呵呵,我说也是,就凭你的眼光,还能看上他?”吴名仰在洁白的病床上,眼睛盯着立春。
立春低下头,她不喜欢吴名,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吴名也是冲着她来的,但是这个人却从来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只是有事没事来卫生所呆着,东一句西一句地瞎聊。人家是乡里的人,就算书记和村长也要给人家面子的,自己一个小护士能说什么?他要来呆着,她也没权利赶他走。
“咋不说话呢?跟我就这么没话说?”吴名还是仰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盯着立春。
“我回药房点点药去,不好意思。”立春尽量回他以礼貌的微笑,起身回药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