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正要作势作威跳下那红薯窑的高台来打我,却被蕊儿姐上前一下子给拦住了,蕊儿劝她道,母!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哩,您就这么劈头盖脸地去打他,还不把他打傻啦!打轻了不济事儿,打死啦,他也是母您身上掉下的心头肉啊!难道您不心疼么?!
我妈妈听蕊儿说得小大人似的,入情入理,猛怔了一下,母亲那身子强一点儿没趔趄到台下来,被蕊儿扶了又慢慢回坐到石板上,气咻咻地叹道,哎!天下如意事还是生女孩儿好啊!天道不公啊!我盼来盼去结婚己二十年了,连三赶四光生带几巴的泼浪小子,让母烦躁死了,哪能生个象闺女这么个贴心的小棉祆啊!闺女妳一半句话儿一说就让我听得心里舒服得如喝蜜…野小子那可不一样,无法说到一块去,也娇惯不得,更不能任其胡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四天不训,浪荡胡混,五天不修,江湖翻精…那样的话,天底下就盛不下他谁是谁啦!
蕊儿陪着笑,看着我妈妈高一臂乍一膀的表演,半哄半开玩笑地说,母一夸倒把女孩儿们夸成一朵花了,中央号召全民开展计划生育都好多年了,重男轻女弃视女孩工作严重不好做,以母您的思想境界,与民间世道儿整个儿翻了翻,象换了乾坤!您应当计生部部长也嫌低,该晋升为新一届女中央委员哩!
我妈妈听蕊儿说得贴心,刷地一下把火气消了大半,语气也放谦和了许多,说,闺女啊大娘我管不了那么多的国家大事,只想有妳这么一个耐烦人的好闺女我就心满意足啦!
母!那这儿还不好说。咱对门两家一拃股儿远,还分谁与谁呀!您喜欢我我多往这儿北院跑几回,多与您唠唠嗑再不然夜夜过来给母您打腾腿儿与您睡一个被窝儿不就得了!蕊儿附和着对我妈说着一系列贴心可意的话儿,后一句声调儿扬得特别高,仿佛有意特让外人谁听个明白一样!
我妈妈好似白日作梦顿时真拥有了一个亲闺女一样,一把把她闺女蕊儿拉到怀里,心花怒放,激动异常,痴心妄想地把个已半大儿女孩快出脱成水灵灵大姑娘的蕊儿那俏模样好好地端详,那眼神儿就跟中了魔法一样,直勾勾的,目不转晴,完全把打我的戾气隐匿到天国里去了!有一种庄严与圣洁的表情洋漾在妈妈脸上,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也极少有的慈祥!
自蕊儿与母亲搭上话头儿开始,我就一直隐在浓荫的石榴树下,单等母亲那火爆脾子发作了来打我,却想不到被蕊儿姐阻止又三言两语给劝软化了,同时,那小琴也不傻,趁蕊儿阻拦母亲时,她机灵灵急跑到我跟前,用她身影遮挡着我,连推带拉把我护送到堂屋门后的小床边来,急促促地低声说道,咱母打死妳呢妳怎不躲一躲,咋傻成这儿样啦?!
我脸一仰眉一横,显出极为不屑的神色说,打死我也不怕也不屈服!我早被她打成皮片儿(习惯)了!
小琴恐我口出恶言更招母亲暴打,忙惊乍乍地用她的小手捂了我的口,不让我乱讲话…完全是息事宁人的说法!
小琴那葱根似的小手捂我口,捂得我口水已把她的掌心都浸湿了才放手,忙在她的小手卷上擦拭了,惊恐地看看门外却不见我妈妈暴虐气势的身影儿到来,才细声说,小春哥妳那疮伤全长实落了么?
我点点头。
那好!快准备准备咱一块儿赶紧上学去吧,妳家里战火纷纭实不可长呆的!小琴催促我。
我把手里攒着的破布书包展给她开,她爱怜地摸了一下,红红的脸,眼角象噙了泪,轻轻摇了摇头说,都这么破了,还怎能用?叫化子也不会稀罕的,妳却当金金宝儿地珍惜着…妳妳小春哥的心真太软儿!女孩儿家家的也不曾多见有这么如此软善心肠的…!
我苦笑地也摇摇头,说,也没啥好准备的…小三(年级)以前的破书都不用带了,只待发小四级的新书了,…可我还没向学校总务处交那五毛钱的书杂费呢!母亲肯定不会给,还要骂我…要与不要也都没用的,这就难住了我…我还差一杆铅笔头儿用,若有…就齐了,只用搬条小板凳儿就可上学校…只是我…我哪能弄来那五毛钱的学费与一个破铅笔头啊!两手空空空口说白话就就不好办了!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无可奈何地犯着难自说自话。
小琴揉揉泪眼,忽展颜一笑,闪眉望望门外母亲与蕊儿打成一片已亲热得胜过母女了,便猛不防捧住我的额头,偷偷地啄了一个香吻,退后一步,凝视着我的脸面,灵牙利齿而又极富自信地说,小春哥那些小事儿就不用妳瞎操心了!妳蕊儿姐三毛我小琴两毛早替妳交兑好了的,还有三只新长铅也给你准备好的…都小四了还成天铅铅铅的妳也太奥特啦!这个这个我得给蕊儿再私下商量商量非得给妳配弄个圆珠笔钢笔什么的新玩意儿使使不可!闲言碎语咱先不扯了,小春哥,学习上的事儿真啥也不用妳发愁的!眼下时不我待,是非之地也不可久留…快提小凳子随我一块闪人罢!
(待续)
2月6日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