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悦说:
世上有三宗“游”罪,都是伤害道德之贼,一是游侠,而是游说,三是游行。
建立一种气势,作威作福,结交私党以强横于世,这叫游侠。巧言善辩,设立诈谋,驰骋于天下,利用时势,弄权逐利,这叫游说。和颜悦色,假仁假义,拉帮结党,欺世盗名以图谋权力利益,这叫游行。这三种人,都是产生祸乱的源头,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对他们是非常警惕的。国家就四种人民——士农工商,各有各的行业,不在四种行业之内,就是奸民。奸民不生,才能成就王道。
这“三游”的兴起,都在王朝末期,周/秦之末,尤其兴盛。在上位者不贤明,下面的百姓不端正,制度建立不起来,纲纪废弛;听信别人的毁誉来作为官位升贬的标准,而不去考察真才实学;用个人的爱憎来作为利害的标准,也不管对方做得对不对;用自己的喜怒来作为赏罚的标准,也不管有没有道理。如此上下互相欺瞒,所有事情都颠倒混乱。所以议政的大臣要计算利益多少才开口说话,选举贤能的官吏则根据亲疏远近来推举。善恶的标准都被众人的意见搅浑了,功罪的赏罚又被王者不良的法令搞乱了。行仁义不能得到利禄,遵守道德不能躲避祸害,于是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超越自己的职责和法度,恤饰浮华,而废除了实际,竞相追逐世俗之利。对父兄怠慢,却对宾客尊敬;对骨肉亲情淡薄,却与朋友生死相许;不追求自身的修身之道,却去求众人的美誉;甚至自己节衣俭食,去招待朋友丰盛的宴席。馈赠的礼物,堆满庭院,相互聘问的使者,挤塞于道路。私人来往的信件,比公文还要繁杂;私人的事务,比公事还要繁多。风俗习惯,都崇尚这样的行为,国家正道就败坏了。
所以圣王在上,经邦纬国,让人民上下有序,建立制度的尊严,赏罚基于善恶功罪,而不是众人的毁誉;听他说话,还要看他办的事情;不管他有美名恶名,要考察他的实际。如果名不副实,就是虚;情实不符,就是伪;毁誉失真,就是诬;汇报不实,就是罔。这样,虚,伪,诬,罔,都去除了,有罪恶的人就不得侥幸,没有罪过的人没有忧惧,走后门没有道路,行贿赂没人接收。浮华之辞禁绝,伪辩淫智无用,驱逐纷乱的百家思想,专一于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7,
燕王刘定国与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又把弟媳夺为姬妾,还杀死肥如县令郢人。郢人的兄弟上书告发。主父偃把这件事扩大,公卿会议请诛杀刘定国,皇上批准。刘定国自杀。燕国撤除。
齐厉王刘次昌也和他的姐姐纪翁主私通。主父偃曾经想把他的女儿嫁给齐王,齐国纪太后不许。主父偃于是对皇上说:“齐国首都临淄就有十万户人家之众,市租有千金之多,人众殷富,超过长安,不是天子的亲弟弟,亲儿子,不应该在此为王。如今齐王的血缘关系越发疏远了,又听说他和自己的姐姐乱伦,请给他治罪!”于是皇上拜主父偃为齐相,派往处理。
主父偃到了齐国,马上逮捕审讯齐王后宫宦官,口供很快牵涉到齐王。齐王恐惧,饮药自杀。
主父偃年轻的时候,在齐,燕/赵之间游历,等到他荣登高位,接连毁了燕国,齐国。赵王刘彭祖恐惧,上书告发主父偃收受诸侯王贿赂,很多诸侯子弟都因为贿赂他而得到封地。等到齐王自杀,皇上大怒,认为是主父偃逼死的,将主父偃逮捕审讯。审讯结果,主父偃招认受贿,但齐王之死,确实不是他逼令自杀的。皇上不想杀他。公孙弘说:“齐王自杀,没有后嗣,齐国撤除,成为中央直属郡县。这件事,主父偃本是首恶。陛下不诛杀主父偃,无法向天下人解释。”于是将主父偃灭族。
柏杨注:
如果不杀主父偃,天下人会误以为中央政府贪图齐国土地。
8,
御史大夫张欧免职,皇上想任命蓼(liao)侯孔臧为御史大夫。孔臧推辞说:“我是专门研究儒家经学的,请准许我当太常(主管祭祀),整理我们孔家的家学家业,与我的堂弟孔安国一起,纲纪古训,使它成为永久的法则,垂范后嗣。”皇上于是人们孔臧为太常,对他优礼厚赐,如同三公一样。
三年(前126年)
1,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逃亡,投降汉朝。
2,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当时,正在打通西南夷,东置苍海郡,北筑朔方城。公孙弘数次进谏,认为疲敝中国,把人力财力浪费在无用之地,希望都停止。天子让朱买臣等和公孙弘辩论置朔方郡的好处。朱买臣讲了十条,公孙弘不能驳倒一条,于是辞谢说:“山东粗鄙之人,不知道设立朔方郡对国家有这么大意义,那么我希望撤销西南夷/苍海郡,全力经营朔方。”皇上接受他的意见。这年春天,撤销苍海郡。
公孙弘在家,盖着布棉被,饮食也不注重吃肉。汲黯说:“公孙弘在位三公,俸禄很多,但是却盖着布棉被,这是虚伪骗人。”皇上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确实有这回事。九卿当中,和我关系最好的就是汲黯了,而今日当廷诘问我,正说中我的毛病。以三公之尊,却盖棉被,与小吏没有差别,我的内心,确实是矫饰欺骗,想要沽名钓誉,被汲黯说中了。如果没有汲黯这样的忠臣,陛下怎么能听到这样的话啊!”
天子认为公孙弘谦让,更加尊敬他。
华杉说:
公孙弘太高了!君子不辩。当我们被别人指责,条件反射就是反击。但是,一来我就算是沽名钓誉,也不是什么大罪,更何况我勤俭节约招谁惹谁了呢,这根本就不重要。二来如果辩解反击,根本就说不清,你赢了辩论,未必赢了皇上的心。公孙弘就能分清轻重缓急,始终抓住本质,关注最终目的,就是皇上的看法。一个自我批评,皇上反而不信,认为他谦让,夸汲黯是忠臣,实际是拍马屁皇上是明君。
一般人没有这个智慧,是因为只看到这一件事,只看到这一步,看不到前因,也看不到后果,看不到后面的步骤。
前因后果是什么呢?就是因为公孙弘在皇上面前形象太好,太受宠了,所以汲黯嫉妒,才揭发他家里的事,如果这一条居然也被驳回了,那就继续翻找别的呗!就不信你没毛病!
公孙弘痛痛快快的自己认了,一方面汲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法再找他其他毛病了。另一方面,汲黯如果再揭发公孙弘什么破事,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
这是高明,是气度,也是智慧,不要把自己装扮成圣人形象,君子不仅不辩污,而且还自污,因为你如果一身刷白,人人都想给你泼点污水,凭什么就你白玉无瑕呢?你自己给自己泼一点,大家都放松了。
公孙弘认错,是让汲黯给自己打了一针疫苗,获得了被告发诋毁的免疫力。现在西方搞选举,那人要竞选议员之前,先找媒体自曝家丑,防止参选之后被别人挖出来,这都属于打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