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多雨,自我有印象起,它就是那朦朦胧胧的样子,像是覆着薄纱的少女。
我的妈妈跟大家印象里生长在水乡里的女人差不多,爱穿旗袍,说一口吴侬软语,到雨天就撑着一把油纸伞,娉婷袅袅的踏过青石板街。
但我不一样,可能是因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基因,我虽生在这缠缠绵绵的地方,却酷爱一切能让肾上腺激素飙升的运动,攀岩、滑雪、跳伞……对此我那温柔的妈咪一度颇有微词,但看我那么喜欢,慢慢也就随我去了,每次传给她的视频和照片都能引起一阵惊呼和不放心的感叹。
成年之后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做跟兴趣爱好相关的事,所以没有继承妈妈赖以为生,将我养大的手艺——做油纸伞。
民间有谚语: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肖算,做这伞实在算不得轻松,先选合适的竹子;然后削伞骨,并进行水浸、日光晾晒等必要的技术处理,钻孔、拼架、穿线、串联伞柄伞头制成骨架;接着把裁好的纸粘上骨架,修边、定型,曝晒,于伞面绘上图案后晒干;最后在伞面刷上熟桐油,待完全干后才可以使用。
嘴上说起来轻松,一道道工序实际繁琐无比,妈妈和姑姑还有小镇里一些阿姨们合力开了个小工坊,一开始全是凭手工,后来发现投入与收入不成正比,她们那时也不懂得借助网络推销,所以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购进了几台机器,代替了制伞过程中的几道环节,这才减轻了压力。
很多年之后我跟她提过小时候的事,她回忆着,淡淡的说:“那个时候我跟你姑姑几个其实都不愿意买机器,总觉得机器做出来的伞少了点味道哩,但是……大家那时都缺钱,我又希望尽力给你好一点的生活,一咬牙就凑了钱买了机器。”
她讲这话时并没有一种将我当成累赘的感觉,甚至还有些庆幸当年那么选择,让小工坊起死回生,不至于和其他一些固守成规的店一样被淹没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但我心中却感觉缺了一块,莫名的有些难受,旧物旧事如果不历新再焕光芒,就会归于尘土。
新时代下的人们有着新的生活方式,流水线般的作业快捷又不容易出错,但终究有些是机器替代不了的。
比如一把妈妈亲手做给女儿的油纸伞,从选竹到上色,亲力亲为。
多年后,又是一个雨天,我要出门了,想了想,手略过了平时常用的普通雨伞,撑开了那把油纸伞,踏进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