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鸡年已过,天气转暖,道旁枯树的枝条已露出些许绿意。一日午后,阳光暖暖地照进屋子,思绪像野草一样蔓延,我忽然想起我的发小,文芳。
我俩自小一起长大,他长我两岁。他有许多名字,小时候叫文芳,上学时感觉像女孩名字,改为凌云,后在兰州打工时变为红强。他长得壮实,个子不高,五官清秀,一张稍长的方形脸,俊朗帅气。他父亲对他非常严厉,除上学我俩在一起外,放学后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挑水,拔草,给猪倒食。我到他家去,常常看到他一个人端一碗饭,一声不啃,蹲在屋檐下吃。我本想叫他玩,但看到他父亲那张严肃的脸,就放弃这种想法。记得有一次,我偷偷约他到村里另一家去看电视,当时电视是稀罕物件,全村只有一台电视,他经不住我的纠缠,就让我先走,在那一家门口等他。当晚,电视里播放台湾电视连续剧《星星知我心》,我俩被电视剧情深深吸引,不知不觉已到晚上十一点半,他催促我回家,我犹豫了一下,便和他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听邻居说,他回家后,被他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我为此感到深深地自责,但他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从来没有给我说起这件事。
我俩从一年级一直读到初中毕业。他为人勤快,每天到我家来叫我,然后一起去上学,天天如此,现在想来,让人非常怀念和感动。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在小学三年级去邻村参加全乡会考。那天,他早早到我家,见我还没有吃饭,就等了一个多小时,等我吃完饭后,一起去参加考试。当时天空飘着细雨,道路泥泞不堪,他扶着我,一步一滑,在陡峭狭窄的小路上艰难行走,在考试前赶到考点,这样的情景依然深深地映在我的脑海,一想到他,我就想起这件事。他学习一般,但为人精明灵活,深得老师同学的喜爱。上初一时,有一天他对我说,体育老师要结婚,他想去参加婚礼,问我去不去?我想了想,就同意和他一起参加了老师的婚礼。后来,那位老师对我俩另眼相看,得到了许多照顾。当然,最让我敬佩的一件事是,在初中二年级,老师看上了一本辅导书,准备给每位同学买一本,由于镇上书店书少,需要到市上书店去买,就问哪位同学想去买,因为大部分同学没有去过市里,没人敢去,最后他自告奋勇去了。下午放学时,他果然把书买来了。因为这件事,我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一晃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师范,他领取了一张毕业证后,和村里的其他同伴赴兰州打工去了。从此,我俩很少见面。听他说,他在兰州干过保安,当过抹灰工,最后在省建公司当了一名建筑工人。再后来,他在省建公司当了班长,干了几年,先是承包了单位食堂,发展到最后开始承包工程,老婆孩子也带到了兰州,生活开始变好了。
在兰州,我们见过几次面。我有次去出差,他当时还是一名建筑工人,没多少钱,就抽出时间陪我到五泉山一游。在五泉山上一个茶座,他给我要了一杯三泡台茶,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聊天。说到兴奋处,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让我看,我说不看了,他兴致勃勃地给我读了起来。原来是他写给未婚妻的退婚信。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家里给他订了一门婚事,女孩长得漂亮,但没读多少书。他像一位准备参加决斗的武士,亢奋异常,抑扬顿挫地读着信,我若无其事的听着。在这封退婚信中,他指责女孩的种种不好,以及结婚后的不幸,坚决要求退婚。我已经猜到他的心思,就问他,是否现在有心上人了,他嘿嘿一笑。后来,他这封信就把婚退了,但心上人和别人结了婚。再后来,他承包工程发了。我一到兰州,还是给他打电话。他正在一家酒馆喝酒,叫我到酒馆去。我赶到酒馆后,看见他和几个同事一起挖坑,谁输谁喝酒。他也招呼我一起挖坑喝酒,我一看阵势,那么大酒盅,根本不敢喝,就推说不能喝,他也没有勉强我。喝了一会儿,他说不能喝酒,咱就去唱歌,就把我带到一家非常豪华的ktv,要了一些红酒,水果,饮料,让我尽情玩。他说话的口气也变大了,说咱们尽管玩,有的是钱,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玩到晚上十二点后,他感觉我还没有玩好,又带我到兰州市到处去逛,结果一晚上没有休息。第二天,他又招呼村里打工的人,一起到酒店吃了一顿大餐,又花了他不少钱。
他日子好起来后,经常喝酒,唱歌,应酬。有次我在天水吃饭,接到他的电话。我听见他已经醉了,就说你到天水喝酒来。当时,我只是开开玩笑,想到300多公里路,他不会来。结果他打了一个出租车,三个小时后,真的赶到天水,让我非常吃惊。看见他整天喝得烂醉如泥,我常常打电话劝他把酒戒了,他总是说,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有一天,我记得是国庆节前。我在单位上班,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在天水,准备给他爸爸买一套楼房,让老人住。我说我很忙,其实是害怕和他一起喝酒。他说,你忙得话,我看你来。他提着一箱牛奶,到我家来看我了,我们就出去吃了一顿便饭。我知道他爱喝酒,就问喝不喝酒。他说不喝了,从衣兜里掏出药让我看,说医生不让喝了。我说不喝酒好,身体要注意保养。又问他,什么时间去兰州,他说不想去了。没想到这成为我俩最后一次见面。
回家后,他感觉身体不适,在家人再三劝说下,就动身去了兰州医院。我听到他住院,就给他打电话,他不接。他老婆在电话里说,他现在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可能是他预感到什么了。我安慰说,这几天单位忙,过两天我到兰州去看他。我当时没想到他会走,原本打算和他表弟元旦后去看一趟,没想到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是元旦前。我当时正骑车回家。我哥给我来电话,说昨天晚上他突然病情加重,几个小时后走了。我突然两腿发软,心像刀割一样难受,愣愣地站在街道中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泪流满面。
写到这里,我已泪如雨下,再也写不出任何文字。天水的春天,春寒料峭,夜晚来临,寒意阵阵。我放下笔,站起来走到窗口。这时,夜色阑珊,路灯昏暗,街道上车来车往。我依稀看到他背着书包,笑盈盈地向我走来,喊着上学迟了,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