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

文/雨夜梅子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一)

死一般寂静的黎明,一声啼哭划破天际。我来到了世间,没有任何征兆,更没有预见,悄悄地来到了这个人声鼎沸喧闹的世界。呱呱坠地那一刻,黑唧唧的天空突然亮堂起来,天空的远端,慢慢地泛起红晕。多年过后,我娘说我是早产儿。

我—一个极其不值钱的货色,也就是大家公认的赔钱货。女孩子,无论你是头胎、二胎、还是三胎乃至四胎统统都不受人待见,确切地说,自呱呱坠地那一刻就决定了你的命运。

不过,我确实是满怀欣喜地来到了这个家,一个家长名叫陈家树的家。在投胎前我已经做足了大量的工作,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调查。在这个物质及其贫乏的年代,目标定位一定要是一家不缺吃穿且是一个带点文艺气息的大户才行,这是我自此投胎筛选的目标。经过长时间千挑万选,万般斟酌,最终确定老陈家。

现实远比想象残酷。即便是我的目标不高,落地时还是无法成全,最终我还是相信了“缘分”这两个字。直接拿起花名册,索性胡乱翻了翻花名册,瞧着这个人名~家树,瞅着很有眼缘,听着就很文艺,职业这栏写着“民办教师”。据甄别后,女主人还是初中毕业的,识文字之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特别是在偏僻的农村,能认识几个字的女人确实很少,更别说是初中毕业了,那更是凤毛麟角。据对老陈家男女主人的第六感觉,这户人家可能是文化人,这点最深得我心。话说文化人相对来说,知书达理,好沟通,比较容易相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时代的文化都是有钱人,心里暗暗窃喜。这不,一遇见可不就是一辈子的事,可绝对不能当儿戏的。

那不废话了,确定陈家。初步感觉还不错,一种无比自豪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心里默默地感恩上帝赐予我的一切,毕竟有些事,有些人不会由你的意志来决定的。

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不瞒你说,当我的鼻子吸入第一口氧气时,那会儿我就饿了,就是很饿很饿的那种,分分钟能吃头牛的那种。没想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屁股蛋,打得我生疼,据说是因为我的哭声太小,怕我将来会是个哑巴孩子之类的残疾儿童。

本来在娘胎里九个月让我已经很烦闷了,空间着实太小,无法让我施展拳脚,况且油水甚少。当时我还纳闷呢,这个年代的读书人都是有钱人,为何我娘的伙食咋那么差呢?真是愤愤不平。

憋了那么久,终于出来透透气,可以吃顿饱饭,万万没想到,先挨了一顿打。这些姑且放在一边,因为我已经没被打死却快被饿死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反正我是感觉自己真得快要走了,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哎,这不是白来了世间一遭吗?

“喂奶去,也是一条命呢。”那声音像是给驴踢了一样,要死不活的。

“好好好,怕是饿坏了吧。”好像大病初愈的声音,怯懦善良。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波折,反正我现在已经静静地躺在娘的怀里,渴望着甜美的乳汁喂饱我,心里乐开花。

万万没想到,我使出浑身解数使劲地吮吸着奶头,用尽各种方式,侧脸、正脸、仰视、俯视,从各个角度去猛吸奶头,始终没有湿润我的口腔,反而嘴巴越发干涩了。仰望着据我一寸之遥的白白大大的乳房,默默地耷拉了头。

寒冬腊月的,一滴滴水珠重重地砸在我稚嫩的脸上,用鼻子嗅嗅,还有味,随着急促的喘息声倾泻而下。其实我的脑门也出汗了,肚子一直咕咕叫,能不着急吗?为娘的肯定也着急,一点奶水都没有,这不是欺负人吗?说实话,我都替我娘着急。

正寻思着,屋子里突然叽叽喳喳地说话声此起彼伏,让我郁闷的心情越发郁闷了,我娘才着急呢,这点都不看她,不用说都知道,因为我脸上的水滴聚集成河了。

“你呀,生了个多余的不说,竟然还没有奶水,难道这些年粮食都喂狗了吗?”语言之犀利堪称一绝。想象不到农村的老婆子竟然吐字如此这般清晰准确,情急之下也忘了给自己积点口德。

“……”

“回,回回回,先回家再说。”那个憋在一旮旯的男人终于发话,丝毫没有文化人的语气。边说靠着墙想站起来,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反正站了两下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这大冷天的,竟然满脸是汗。

还好乡镇卫生院离家不太远,在刺骨寒风中,架子车载着我娘两个不紧不慢地缓步前行,冷倒是罢了,我越发饿了,接近快要饿晕的边缘。真他妈的后悔来到人世间,肚子都喂不饱,窝了一肚子火,心情沮丧到极致。我错了吗?

(二)

我幼名叫多多,名人一看就明白,多余之娃。在家里排行老四,其实打心里实在不喜欢“四”的,谁又能夺得过命运的安排呢。妈的,这不让我偏偏地碰上,认命吧。那一刻,我安慰自己。就单单这个“四”,我突然就感觉自己失算了,大事着实不妙啊。

“姓王的,你这扫把星,唧唧歪歪地,话都说不到一块,这下全完了。”语句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暴躁,声音从厨房门口直抵灶台,感觉那个瘦小的身体向外直喷火,瞬间都会自燃的。

“我,我,都是我的错……”娘颤颤巍巍地从草垫上站起来,而且站立几次都没站直身子,只能轻轻地扶在灶台上,半屈膝把肚子抵在灶沿上,低着头。那几个字不知道是怎么蹦出来的。

我今年马上三岁了,多少能看懂点事。

整整三年,这次已经是陈家第七次把我向外送了。不过,天不顺人心,屡送屡败,不是嫌我丑就是嫌我黑,我就想不通白白送给你的娃,还这么挑剔,这人心呀,着实太贪。怪谁呢,还不是因为自己是女娃娃吗?悔改当初,只顾填饱肚子忘了自己性别这茬,但又他妈的知道这世道不稀罕女娃娃呢,这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次送娃计划又失败了。灰头垢面的我,紧贴在娘身边,试着拉了几次她的手,都没成功。无奈地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两个世界。那双大眼睛顿时暗淡无光,又一次耷拉下脑袋瓜。说实话,那会我真想钻进娘肚子里,一了百了。无奈,天下那有啥后悔药,咬紧牙关撑下去吧,安慰自己的话。

缘起缘灭,一切都是注定的。认命,那时候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埋在心里。

“读啥子书嘛,胡搞啥呐。”

“你让她试一下嘛。”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在西北农村地区经济还是很落后的,特别是偏远农村地区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更别说读书上学了。我前面三个姐都以务农为主,帮助娘操持家务为主,那会儿,谁还想上学呢,学哪些东西有啥用呢,又不能当饭吃。思想路线大概一致,所以大家干劲十足,看大家在地里撸起膀子干活时,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便能感受到这种快乐。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娘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在我八岁的时候硬是要我上学去。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放下了她所有的自尊,接近于讨好的口气来求老陈。

这不,今天是最后一天报名。她还是不甘心,不罢休地祈求着。老陈也是刚刚领了麦子钱,心情还不错,到最后还是言不由衷地打发了我们。娘低着头终于抬起来,咧开嘴笑了。

小手紧紧捧着一踏一元钱,共十张,沉甸甸地,我能感受到这笔钱的重量。心里暗暗地下决心,我将来也要挣大钱。这么想着,眼睛明亮起来,心里也敞亮了许多。抬头看看娘,她正眯着眼笑开心的样子,心里却难受极了。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定会带娘离开这里,奔赴好日子。

生活依旧艰难,依旧没法填饱肚子,但是看到带着浓浓油墨印刷课本时,不由自主地来了力气,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脸蛋红彤彤的。突然间,发现老陈家还是蛮不错的,心里暗暗窃喜。

自打有我之后,娘好像突然间认命了,没有再生。所以我们陈家从此以后就注定没有男丁,娘的脸上又恢复从前的无精打采,暗淡无光。我的身上除了姐姐们穿过的衣服外,还有娘把外婆家哥哥们穿过的旧衣服回收的,经过她五指还算灵活的巧手竟然焕然一新。上学的时候,同学们还都投来羡慕的眼神。比这些眼神更重要的是,书本里的知识那么吸引我,无论是语文,还是数学,都统统让我充满了好奇,它们像是一道光。

学校里的一切好像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于我而言。往返于乡间的小路上,阳光、野花、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绿色植物,摇曳生姿。偶尔我也会停下来,欣赏一番。“这他妈的才叫生活。”,即将逃越于牢笼的感觉油然而生,心里嘀咕着,感觉天空瞬间变蓝了许多。

天生我材必有用,再一次笃定我当初选择老陈家的决定,不由得信心倍增。

“多多,咱还是不要再去学校了,实在是咱们家揭不开锅呐……”昏暗的灯光下娘着实老了许多,鬓间多了几缕发白。她低垂着头,看着地上,好像底下有黄金似的。

“我一定能考上的,放心。”我翻了个身,不知是赌气还是心虚,顺便别过去脸,眼皮也耷拉下来,实在不愿看见娘那张渐渐老去,越发沧桑的面容。

这一年,是我在老陈家第十六年,我眼看着过十六岁生日了,再过半年。

“女子娃,一天天念啥书嘛,都是你给惯的。”老陈的脾气一直未改,声音越发像驴踢了,没半点精神气。

“你放心呐,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娘边说着话,边直起了身子,拳头也握紧了,似乎要和我大干一场。

那几天临近中考,即便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也当作耳旁风,爱咋滴咋滴去,先考了再说。哪怕是经过他们身旁都是低着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懒得去瞧他们的带着各种情绪的眼神,有哀怨、有恨铁不成钢的、还有那些失望的情绪,确切地这些无形间就会给我徒增烦恼,压力山大。真他妈麻烦,扪心自问,我真得错了吗?

(三)

暑期漫长而又难熬,既紧张又期待。没书读的我在几个姐姐出嫁后,全力帮扶娘干家务,出劳力,有时在田地里汗水直流时,真想扇自己耳光,真他妈瞎了狗眼吗,找到这样的人家。

“老陈家出状元咧……”当声音越来越近时,我愣是整个人都懵圈了,激动的心狂奔乱跳,五脏六腑都快蹦出来,眼睛瞬间湿润了。

我是高于中考成绩10分的优势打败了为数不多的小孩子,对的,他们都是小孩子,起码在我眼里他们都是的,幼稚、无知、老土,数不尽数的缺点在他们身上尽显无疑。这么多年,唯一让我看着顺眼的人就是我们班的大班长,大名杨洋。忧郁孤独,高傲冷漠,让人欲罢不能。看着他那俊俏的脸庞,我就是饿死都愿意,尽管此时此刻我弯着腰,手扶在肚子上,还是不能阻止肚子发出咕咕叫的声音。

“真是造业呀,真不应该生他。哎…”老陈的脾气没改到是真的,但是拿我确实没有半点儿法子。估计他肠子都悔青了吧,语气中的无奈印证了我的猜测。

“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弄到钱的。”娘的腰杆子越来越直了。我也寻思不到是啥原因,就是感觉自打我上学起,娘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么多年来,拉扯着四个女子,地里活也和老陈并驾齐驱,一次也没拉下。回家做好饭,摆上桌,伺候着一家老小。有时候就想,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女娃娃呢,来世间还不是活受罪。

今天农历七月十五,今晚的月亮特别明亮。晚风徐徐,透过窗户,月光散落一地,我翻了个身,依然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抬起头,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我不由得团起身子,立秋后,天气凉爽了许多。

明天就要启程上中专去了,兴奋之余,难免有些惆怅,特别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道娘是从哪里弄来的学杂费及生活费。粗略算了一下,三年下来不算太多,也就两千多一点。不过在那时候也算是一笔巨款,看着娘也挺高兴的,也没敢多问。心里嘀咕着,娘那么明白的人,这钱绝对不会是不清不楚来的。

“好好念书,不要想家。”娘趴在车窗上,一个劲儿嘱咐我,蜡黄色的脸上泛着亮光,已经积压太多苦累的皱纹感觉一下子舒展了许多,干裂的嘴巴裂开了花。这个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娘,我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这个中专也顺便也圆了娘的梦吧。说实话,虽然我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我却不知道娘的心,只知道娘起早贪黑地干活,还不是想把我们姊妹几个抚养成人,至于娘的内心深处,到底有哪些想法,我不得而知。

“快回去吧,车马上要开了。”我探出头硬是把娘的手从车窗上掀掉,因为班车已经鸣笛几声了,我没有接应娘兴奋的目光,一下子瘫坐在座位上,眼泪他妈的这会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愣是狠狠地抓了抓座椅,突兀不平的座椅差点碰掉我的指甲。我本来应该的开心才对呀,但我他妈的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像是有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上面,怎么掀也掀不开。

汽车的汽笛声已经响了好几次,车子缓缓而行。抬起头,遥望前方,一望无际。我明明人已经在路上了,为啥还是有一种逃不脱的感觉。真他妈的烦人。

(四)

来到了省城,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熙熙嚷嚷的人群,激发我心中压抑已久的积怨,我大口呼吸着大都市的气息,乐此不疲。这里,不单单打开我的眼界,更打开我的心。我兴奋极,趁着没人时跳高了几回,心里美滋滋的。

“哇哦,你看她还穿着开裆裤,嘻嘻。”当听见后面传来的嘲笑声时,我还是忍不住向后瞧了瞧,那些笑声更加猖狂了。其实我已经习以为常这些事情,她们嘲笑我已经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会给她们中专生活徒添几分色彩吧。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涌上心头,哎,果然是右腿裤内缝开了,大腿内侧的肉肉若隐若现,我逃也般跑了,一种深深耻辱感漫过身体。那一刻,我又后悔了,原来人世间并没有那么美好。

其实我并不知道贫穷也是一种罪过。在我们老家,农村人几乎都是一样的,没有是看不起谁,更不会以此来嘲笑你。在我们老陈家,更是如此。尽管爸妈紧衣缩食来养活我们,虽然我们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但我们并没有觉得丢人。记得娘在小麦丰收年,总是去集市给我们换些鸡蛋回来,美美炒一顿鸡蛋吃,而且还是加了面粉的鸡蛋,那黄灿灿的样子,让人垂涎欲滴,终生难忘。

“陈楠,你还有一门课挂着呢”,教室里几乎没人,我正在发呆,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从很远处飘了过来。对了,陈楠叫的就是我。三年前考中专时,填报志愿时我也不知到哪根筋不对了,脑子里冒出个“楠”子,就直接索性下了“陈楠”,看着还怪搭配的。

“我们的日子还不难吗?你还“楠”,“楠”子啥嘛。

回家后,没想到娘和老陈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好像我把老陈家的日子说的难过活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真有那么厉害吗?娘说着说着竟然还掉下了眼泪,老陈倒是说了几句就直接出去逛了。我好像又亏钱娘啥东西了,真搞不清楚,烦人。

“陈楠,陈楠。”声音越来越近,而且语气加重,不过依然悦耳。

“我…在呢。”我这才愣愣地转过头去,我的眼睛睁大了,手一时不知道怎么放了。是他,就是他。

他是我们经济管理三年级二班班长,名叫杨洋,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年轻男子。刚刚升入三年级那会,我着实为他的美貌迷惑了好久,常常陷入“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境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竟然和初中的大班长同名,恍惚间,我真以为他两人是同一个人呢。不,不,一个是农村娃,一个是城里娃,那差别可就太大了。为了多看他一眼,常常错过吃饭时间,为了和他偶遇,常常起得大早去教室。他总是在遇见我那一刻,投来亲切的微笑,然后无声离开。“这是对我也有意思嘛”心里想着,羞红着脸低下头,跑了。

年轻时期的荷尔蒙爆发,来势凶猛。作为一个十足的吃货,我是不能饿肚子的,可是就是为了他,我那一两个月下来,愣是瘦了五六斤。不出意外的是,我的成绩也下降了,最惨的是沦落为倒数第几名。直至半年后,当我再次偶遇到他时,他的身旁多了位衣着朴素但相貌极美的女子,倒吸一口凉气,臭小子阴着呢。默默地关注他们欢天喜地地经过我的身旁,用余光撇了一眼,他的笑容依旧很亲切。

“这不正复习嘛”我胡乱地翻着书,这《计算机基础》就是他妈的和我作对嘛,心里隐隐地感到难受。再次这样正面的看着他,我确实还是有点慌乱,莫名的紧张。

“还是我来帮助你吧。”笑容依旧灿烂,而且整张脸慢慢地靠近我,感受到他的气息。

“不然的话,你今年怎么能够顺利毕业。”语气中班长的架势又显现出来。不过,我还是感受到了莫名亲切,那里面还有一股荷尔蒙的味道。

我是一个很讲究缘分的人,从我投胎那会起。缘起缘灭,都是前世注定的。遇见他那会,我没过想过缘分这个东西,神魂颠倒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份外之事,即便是想也是在梦里面。他的家庭,他的耀眼光环,他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我一个农村女娃能想象得到的。

我顺利地通过了毕业季全部课程科目,拿到了中专文凭。半夜里手握着证书久久无法平息,寝室里喧嚣不止,有大笑的,也有哭泣的。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目睹着大家各怀心思收拾行李即将奔向各自的远方,终究没有绷住。默默地躺在自己睡了三年的小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泣不成声。没有缘由,没有导火索,难道是为了那个鬼才知道的缘分吗,不得而知。

繁华的都市不会属于我。清晨的站台,人流不大,清静而惬意。阳光已经照耀大地,透过建筑物泻落一地。目光所及全是一望无际的铁轨,四通八达,看不到尽头。我一个人杵立在站台上,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真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呜,轰隆轰隆”火车鸣着汽笛,从远处驶来。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顺势往上掂了掂背包,右手抓起手提包,抬起左手摸了一把眼睛,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空,头也不回地奔赴离我最近的蹬车口。

“楠楠,楠楠…”

“真他妈的,这地方还有和我同名的,邪乎。”我并没有回头,心里暗暗恼火,最烦人和我搞的啥都一样了,特别是穿衣服,尽管贫穷,我也要别出心裁。这下倒好,连名字都不放过。烦人。

“楠楠,你走慢点嘛。”正想着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一只大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一个转身,直接站在我的面前,气喘吁吁。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不由分说,他不出意料地揽我入怀,我抓紧他的那件白衬衣,贴住他的胸膛,感受他激烈地呼吸声。

“我要回家的,我要回家的…”嘴里唠叨不停,边说边把他的衣服抓得更近了,眼泪早已打湿了他的衣服。

时间过了好久,好久,也好像是就此停止,不再前行。微风徐徐,阳光明媚,一切都是那么美。

“呜,咔嚓咔嚓”,火车启动了,不紧不慢,按照自己的速度前行。当我再次抬起头,环顾四周,喧嚣声、呐喊声、还有站台上的叫卖声,统统消失了,恢复安静。他轻轻地拉过我已经由于紧张而出汗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害怕,呼吸急促,用左手摸了一下脸,烫得要命。

不出意外,我接纳他所有的柔情,不负自己,不负自己的爱人,照单全收。那一刻,我没法选择,只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他的一切,包括我的感情。

(五)

这个夏天气温持续上升,我的心也常常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即便是回到依然贫瘠的土地。村还是那个村,镇还是那个镇,在我的眼里却是那么美。

“多,你下周回家吧,我准备给咱家买些猪肉,包些大肉饺子。”这周末还没过完,娘就开始张罗着下周的饭食。在家里她还是习惯叫我小名,再加上那个“楠”着实让人不喜欢。“你爸说,他回来再给你捎些苹果。”娘的语速也快了,步伐更快了,还没等我说话,转头看过去,人已经没见了。我笑了笑,感觉老陈家还不错。

周一的学校,恢复了热闹。来来往往的学生,还有哪些不知何因而导致有点赶的老师们,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可能快到早读时间了吧。我胳子窝下夹着三年级教材,慢悠悠地走向教室。

教学三年,已经有了些许的倦怠感,兢兢业业,依然看不到远方。鬼使神差地来到学校,废弃在中专学的专业,竟然偏偏走上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干的职业。教书育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些都是娘和老陈给我灌输的思想。我回家后走上教师岗位,他们两人甭提多高兴了,或许终究圆了他们的梦。

据说我娘小时候家境不错,读过私塾,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后来因为地主富农成分别打到后,曾经一时沦落为人人喊打的罪人,实在想不通跳河自尽未遂,被老陈救美后,两人经过艰难险阻最后喜结良缘。当时听着感觉好像听故事似的,太神奇。不知为啥,娘和老陈倒是只字不提当年的事。存在即合理,我是这么想的。

教书育人这行,我不是太喜欢,不过每次周末回家看见父母两人欢天喜地的样子,心里会有些许的安慰。姐姐的孩子也经常来我家小住一阵子,平添了几分喜悦。我那个伶牙俐齿的婆婆现在几乎不会走路了,只能呆在床上,可是脑子依旧灵敏,说话依旧那么快。身体机能的退化到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多多娃,你都成了老姑娘呐。”

“谁说的,我还没玩够呢。”

婆孙斗嘴是家常便饭,大家都习惯了,包括我们家老陈。当然,娘也就是象征性地拍拍我的肩膀,你婆说得对。不过,我大了,我婆的话却也顺耳了许多。人都是会变的,心也会变的。

对了,他好像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给我来信了。我拿起他最后送我到火车站上的照片,照片揣在兜里已经摩擦不成样子了,依稀间我能看见他温暖如春的微笑,及给我直抵心房的深情。真他妈的烦,他不会整天忙到没有写信的时间吗?我不信。

(六)

黑灯瞎火的房间,我甩起拳头就是猛向房门砸去,一、二、三、…不知道砸了多久,汗水泪水已经混成一团,划过我的脸颊脖颈,漫过我的身体。门依旧纹丝不动,它好像已经被旱在门框上,浑然成一体。

“娘、爹、洋洋…”

“婆婆…你们快来救我啊”

我的嗓子都喊哑了,力气都用尽了,他们一个个都没有过来救我,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我瘫坐在地上,手扶在门边,没有半点力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感觉自己在这样下去真得要死掉的。没有了娘的笑容,老陈的痴呆,更没有婆婆快言快语,这会突然觉得他们真好,可是我一遍一遍地呼喊,却无人应答。

“放下吧,孩子。”

“放下吧,孩子。”

“你一定会逃出牢笼”

一位眉目清秀的女子停留在天际处,她柔美的声音直穿云霄低到我的心里。我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那里是一道光,金灿灿的,照耀着我们。我笑了,那么灿烂。

突然一声雷响,房间瞬间被砸开,我逃出来了,欢天喜地。我跑呀,跳呀……

“醒醒多多,快收拾去学校了。”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的房间,无论多大,在娘的眼里依然是孩子。

“我午休也能做梦”,娘的力气就是大,这一推我瞬间睡意全无。“腾”一下坐起来,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不知不觉间,已到秋天。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也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收拾好行李,轻轻地带上大门,娘她们已经忙活去了。我再一次看看老陈家的小院,依旧简陋,花园里零零星星的小草小花平添了几分温馨。

我站在空无一人家门口,一切熟悉而又陌生。寂静的午后,偶尔几只大雁飞过,到是徒生几分凄凉。几分欢喜,几分忧伤,全是心里在作祟。别过脸,转过身,我并没有朝右边方向走,那是去车站的路。而是左拐走小路,往南边方向赶路。

据说向南直走就是终南山。

我心生欢喜,脚步不由得加快了。抬头仰望天空,瓦蓝瓦蓝的,一望无际。

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身心瞬间轻松起来,似乎希望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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