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

        夏日的午后,阳光伸出它干渴的舌舔舐着大地。知了躲在树叶下发出“吱——吱——”的哀嚎,如阵阵炙热的浪潮。

        “真吵!”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手中的笔遭了罪,“啪”的一声坠落在桌上。深吸一口气,空气像是一记攥着火焰的拳头,重重锤在胸肺。

        实在坐不下去了!我掏出手机,才下午两点,时间还早。防晒衣、防晒帽、墨镜夹片,水杯,一切准备就绪。走吧,带上自行车,我迫不及待地逃出学校。

        外面的世界是鲜活的,文明的枷锁从身体脱落,眼耳鼻舌身意统统奔向辽阔的原野,与亿万年前的祖先在同一片天空下起舞。车轮做我的舞鞋,风做我的舞伴,路边的鲜花纷纷招手,这些姹紫嫣红的观众最具慧眼,麻雀们奏出轻快的交响,在云层间飘荡。忽然,于天地间传来一声呼唤,“来吧,孩子,来吧……”这声音如击磐石,如撞编钟,化作一只手将我拽入无垠的岁月。

        不知何时,脊背上长出一双翅膀,兀自扇动着。云朵从身边倒退,丝毫不做挽留。调皮的风儿在我发丝里荡秋千,我伸手去捉,它们却嬉戏着从指缝间溜走。

        这是要去哪?我茫然。

        不知飞了多久,我看到一大片金灿灿的麦田,麦田里长出一排风车,其中一架风车下面有两个黑点,应该是两个人,只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不知是站着,还是坐着。他们是一道来到那的吗?他们知道对方的存在吗?他们到那风车下面做什么呢?

        翅膀带着我来到那风车的上方,落在巨大的扇叶上。

        我向他们喊:“嘿!你们好!”

        他们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们果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啊!

          我接着喊:“嘿,两位朋友,麻烦你们左转,然后往前,你们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们果真开始往左边走,可不妙的是,他们似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这可是见不了面的。我有一些尴尬,这种指挥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不不不,朋友,错了。嘿,你,高个的那个,现在转身,朝反方向走。”

        他果然转身了,开始朝反方向走去。

        我就这么看着,两个黑点静静地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迎来世纪性的相遇。刚刚溜走的风儿此刻竟跑来为他们欢呼,麻雀在我身边盘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看到他们相对而站,嘿,他们牵起对方的手。哦!他们拥抱了彼此。我不禁为他们鼓掌,心想这次我可做了件大好事!

        正当我满心欢喜地准备飞离这里,我发现他们似乎有了争执,竟然扭打在一起。哦,天哪!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急忙出声劝阻,“嘿,朋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像野兽一样打架呢?”可是他们似乎完全丧失了理智,根本听不到我说了什么。衣服被扯烂了,裸露着的四肢纠缠在一起,像是要把对方撕成两半。这龌龊而又凶残的一幕令我懊悔,只怪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多管闲事。我很是愤怒,但又只是这么沉默地看着他们。劝阻是无济于事的,不如当一场好戏来看。

        渐渐地,他们平静了,四肢从对方身上离开,赤裸着身体,相对而立。这是在干嘛?恢复理智了?要和好如初了?接着我看到他们再次拥在一起,我内心雀跃,再次肯定了当初的做法,我果然是对的。可是,在短暂的相拥之后,他们竟决绝地转身,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此时我似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我怒火中烧,我向他们大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你们太可恶了!为什么要这样!”此时我除了重复这样的质问,找不到其他的语言来表达我的不解与愤恨。可任凭我如何嘶吼,却始终无法令他们回头。万物沉默,风儿不再喧嚣。那两个黑点终究是不见了,消失在我的视线,消失在那片金灿灿的麦田。

        一阵风吹过,麦田卷起千重浪涛,裹挟着蒸腾的暑气直冲云霄。我的双眼被热浪灼烧,翅膀燃起熊熊烈火,朦胧中,我感觉到片片羽毛皆化为灰烬,散入无边无际的天地。阖上眼,享受此刻的坠落。

        “嗡——嗡——”一阵铃声将我吵醒,艰难地睁开双眼。啊……手麻了,我吃力地抬起左臂,点开手机,下午两点半。屋外的知了依旧叫个不停,空气还是那么热,脸颊紧贴着手臂,有一层黏腻的汗。侧着脸,若有似无地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一个风车,伫立在金灿灿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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