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泉一脸疲惫的走进6班教室。
“上课!”
“老师好!”
他打开教案,照本宣科的讲着课,心思却飘到十五分钟前的教务处。
“陈老师,你们班的教材费怎么还没收齐?”
“班里农村孩子多,有些孩子没钱,需要回家找父母拿!”
“什么话?别的班就没有农村孩子吗?40块钱又不多,找什么借口,赶紧办!”
下课后,陈清泉再次强调,下午之前要把教材费交上来。班里像水进了油锅一样,变得一片沸腾。
“老师,我爸妈说下周一交行不行?”
“老师,能不能缓缓?”
陈清泉一阵烦躁,妻子的病情,养家的压力还有领导的训斥,让这个老实的男人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
啪~
他狠狠拍了下桌子:“别吵了!”
“别人家的家长都交了,就你们家家长没钱交,你们回家问问他们羞愧吗?怎么不去死?”
陈清泉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番话,他看见学生们惊讶的眼神,看见了没交班费的学生委屈的低下头去,小静,那个漂亮的女孩,已经眼角含泪,马上要哭出声来。
他知道自己错了,但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一个身影从教室后面懒洋洋的站起来,那爆炸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显示,他刚才上课的时候,应该睡得很香。
“老师,别人家的孩子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你家孩子过得咋样,你羞愧吗?你怎么不去死?”
“好!”班里传来热烈的鼓掌声。陈清泉一阵羞臊,亏他还有心思瞟了一眼小静,小美女两眼放光看着陈富,一脸崇拜。
刚刚遭受一记暴击的班主任陈清泉,想不记住陈富也不行了。
(一)
陈富应该算是老师们还比较喜欢的学生,成绩中等,家庭不错,性格也开朗。虽然经常逃课睡觉,但从不给老师惹什么麻烦。
每科老师只要办补习班,他一定第一个交钱,还从来不去,这么省心的学生,老师们想不喜欢也难。
在学生的“江湖”之中,他似乎也有点地位,上次有两个外校的学生来班里打人,也是他卖了面子才把事情摆平的。他也不欺负同学,还时不时买点小零食给别人分享,所以也很受班里的同学欢迎。
对对这样一个学生,被怼的事,虽然让他很丢脸,但陈清泉明白,他还真不能拿陈富怎么样!
“老师好。”陈富笑嘻嘻的和陈清泉打招呼,昨天的事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陈清泉一脸无奈,怎么办?搞好关系呗。
……
陈清泉的家,是学校分配的老旧的教师宿舍,并排瓦房,一间大概十五平方,学校考虑他的情况,分给了他三间,里面住着他们夫妻,父亲还有两个小孩。
女儿已经把饭做好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令他欣慰的是,还好这一对儿女都还算听话。
九十年代的教师,绝不是一份好职业,虽然转到财政发工资之后,欠薪的事没有了,但每个月拿到的钱,真心不多。
妻子的病让家庭失去了一个劳动力,还多了个药罐子,要不是偶尔还能给学生补课,仅靠这点工资,他真的撑不下去。
洗完澡,他拿出作业批改,但想到钱的事,就感到烦躁,他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校门,他漫无目的的走,这座南方的小城并不大,满怀心事的陈清泉,不知不觉走到城市的另一边。
“大哥,要按摩不?”
陈清泉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女声,他回过神来,看到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女性,搔首弄姿的站在门口,屋里弥漫着红色的灯光,还有暧昧的气氛,他不知怎么走到了这片红灯区。
以前陈清泉路过这种地方,听到失足女的呼唤,他会加快脚步走过去。但今天他却一阵恍惚,妻子卧床已经两年了,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并不是没有冲动。
在犹豫之间,他被拉进了屋里,又忽然清醒过来,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师的身份,让他那点骚动,如被冰冷的水从头上淋下,迅速冷静下来。
他马上往外走,失足妇女当哪会轻易放弃这上门的生意,急忙拉住他:“大哥别急着走嘛,价格好商量。”
“这不是陈老师吗?”
在和失足女拉扯之间,陈清泉听到了一个他绝不愿意听到的声音,他僵硬地把头转过去,和陈富对视。
“陈老师,你来嫖娼啊?”
(二)
早读的铃声已经响了,陈清泉待在家里,迟迟不肯过去。作为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他一般每天早上都会去班里看看。
今天他一点都不想过去,他怕遇见陈富。他想起陈富昨天晚上一副我懂的滑稽表情,让他想解释也无从说起。
“今天就不去了吧,下午上课再过去!”他想。
但是陈清泉没有等到下午,因为班里又出事了。原因是6班的历史老师石东,和学生起了冲突,决定罢课。
说起这位石老师,在一中的教师队伍里也是颇有名气,这来自于他出色的教学水平,还有比教学更出名的小气。
除了陈清泉这种压力太大的穷鬼从不在外就餐之外,一中的其他老师一般都会约上三五好友出去吃早餐,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那时候也不流行什么AA,大部分都是自觉的今天你请,明天我请。
但石老师是我从来不请。
石老师不停地换着团体蹭饭,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带他,但如果他非要跟去你也不能不让他去。南方人含蓄,不爱当面打脸,所以石老师的蹭饭事业,倒也做得还算顺利。
哪里有敲诈,哪里就有反抗,教师们本来就不富裕,凭什么被你敲诈?所以今天石老师跟的团队,“刚好”都没带够钱,石老师蹭饭半年多来,第一次心疼的付出了五块钱。
这让石老师心情很不爽。
上课的时候,底下的同学在窃窃私语,若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在意,但今天他却越听越烦。他转过身,啪的一下把粉笔扔在吴冬的头上。
班里瞬间变得安静,被打的吴冬也一脸懵圈。课堂秩序得到控制,石老师本来该继续上课。但他今天花了五块钱啊,他觉得这完全不能平复他悲愤的心情。
石老师开始国骂,从父母到长相,对吴冬发动人身攻击。
“老师,你说他是猴子,那你教猴子,你是什么东西?”教室的后面,又传来陈富戏谑的声音。
“陈富,你给我滚出去!”
“要滚你自己滚!”
“你……你……,学校要不开除你,6班的课我不上了!”石老师丢下这句话,走出教室。
石老师回到办公室,愤怒的心情还是无法平复。他知道开除只是句气话,在这个民风彪悍的城市,除非出现极其恶劣的暴力事件,别说开除,记大过都是很少的。
就是记了大过也没事,只要你有本事考上大学,它绝不会被写在档案里。
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老石知道最后无非是陈清泉出面训斥陈富,陈富道歉,他在校领导的安抚下找个台阶自己下去。
“便宜了这小子!”他愤愤地想:“我一定要多罢几节课再松口。”
“老师,不好了。”班长过来报告:“陈富组织班里的同学签名,要换掉你,签名都过三分之二了。”
要不是长期蹭饭蹭出一个健康的身体,石老师能吐一口淤血你信不信?
……
陈清泉到班里的时候,看见了被校长和教务处主任围着的陈富。
被领导们围着的陈富,低着头表面上在虚心受训,但陈清泉从他四处乱转的眼神看出来,这小子是在装的,他很快发现了陈清泉,抬抬眼皮,算是打了招呼。
“你道不道歉?”
“我又没做错。”
“叫你家长来。”
“出门打工了。”
“你家住哪里?”
“村里。”
“你……你……你信不信我开除你?”
“哦!”
老校长被气得不轻:“从你身上,我看见了中国教育的失败!”
陈清泉看着领导和陈富的对话,忍不住想笑。
“领导您别听他胡说,他家在市区,我等下通知他爸。”
“喂,嫖娼的,我……。”
“闭嘴!”
……
陈清泉送走领导,气急败坏地回头对装无辜的陈富说:“你就不能给我个面子?”
陈富继续装无辜。
“给老石道个歉,我不找家长。”
“成交。”
(三)
“爸,要不我转学回来吧?”女儿陈悦对陈清泉说:“我不想在省城读书了,您每个月还要给我生活费。”
“我回来,还省点钱,平时还能照顾妈。”
“你安心读书,钱的事,爸有办法。”
12点的晚上,陈清泉一个人走在学校的操场上。妻子的病已经持续了有些年了,只能靠药物控制,光是这些就已经让这个家捉襟见肘了,万一她发病了,陈清泉不敢想。
他狠狠地把剩下的烟吸完,正想转头回去,就听到了扑通的一声响。
陈富跳下围墙,他刚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就看见陈清泉在勾勾地盯着他,他吓了一跳,眼睛咕噜咕噜的转,打探了下四周环境,发现无路可跑。
“嘿嘿,陈老师晚上好。”
“周末你来学校干什么?”
“我去……我去吴冬那里看看。”
“大周末跑来宿舍睡觉,又离家出走了?”
“嘿嘿。”陈富傻笑。
“过来,陪老师坐坐!”陈清泉也不看他,向主席台走去。
“要来一根吗?”陈清泉点上一根烟,问陈富。
“老师我不抽烟。”
“你继续给我装!”
陈清泉吐着烟圈,也不说话,看着前方。夜晚的风吹着头发微微飞扬,心中的烦躁也平息了不少,他看着坐立不安的陈富,有点好笑,本来想尽下老师的义务,给他讲讲道理,但现在他不想说了。
“身上没钱吧?这是十块钱,先拿去,有了再还给我。”
“老师我不用。”
“别废话,拿去。别乱跑,我不会和你家人说的。”
“谢谢老师,那我走了!”
陈清泉看着陈富小跑着离开的背影,露出会心的微笑,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的孩子,生活中的苦难,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
“嫖娼的,你骗我。”
陈富在看到老陈的瞬间,气急败坏地对陈清泉吼道。话音未落,老陈一脚踢翻了这个小兔崽子:“有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吗?”
“老师,我管教不严,您见笑了。”
“没事,阿富还是一个好孩子的,只是性格冲动了点。”
陈清泉脸上挂着微笑,目送父子俩离开,他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吧?
把女儿送上去省城的汽车,陈清泉哼着小曲回到家里。他看见了洒了一地的粥,和躺在地上的妻子。
妻子的病来的那么突然,又好像在意料之中。陈清泉赶紧叫醒父亲,让他去叫救护车,把妻子送往医院。
看着病床上的妻子,陈清泉又是心痛,又是烦躁,住院的五千块钱没有撑过三天,男人低下头,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筹莫展。
学校的领导把单位的爱心捐款送了过来,这是学校老师们的心意。让陈清泉感动的是,老石居然捐了50,这放在他身上是相当不容易的。
捐款的8000在加上他还有的一万,似乎也可以撑一阵子。他只希望妻子能平安度过难关。他没有告诉孩子母亲病重的消息,也不希望他们回来会听到噩耗。
“陈老师,你在吗?”老陈从门口探头进来。
他领着陈富走进病房“不好意思陈老师,要不是这小兔崽子偷钱,我还不知道这事。”
“偷钱?”
“是啊,这小子在班里发动同学们捐款,夸下海口他捐五百,回家没敢找我要,就偷了他妈500块钱。”
老陈狠狠地瞪了一眼装可怜的陈富:“我追到学校才知道是这么回事,这不就带着他过来了。”
“老师,这五千块钱您拿着,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老陈不等陈清泉拒绝,把钱塞在他手里:“孩子们的活动,就让孩子们自己来吧。”
陈清泉再也忍不住决堤的泪水,他并不想接受这样地馈赠,但他真的无法拒绝。
他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拍了拍陈富的肩膀说:“陈富,谢谢你。谢……谢……你。”
他再次哭出声来。
“没事的老师,你不也在我困难的时候借我十块钱吗?”陈富略微迟疑,拍了拍陈清泉:“大家都是兄弟!”
“我去你的兄弟,你怎么跟老师说话的?”
病房里,传出少年的惨叫声和陈清泉带着哭腔的笑声。
(四)
陈清泉在校园里和这个青年不期而遇,他有点迟疑,不敢相认。
“喂,嫖……。”
“你给我闭嘴!”他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我说陈老师,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居然跑到一个乡镇中学来当老师了!”几年没见,陈富的嘴还是那么贫。
陈清泉没有回答他,他反问:“你应该大学毕业了吧?现在怎么样了跟老师说说。”
“你没想到吧?我现在是一名公务员了。”陈富拍拍胸脯,一脸得意,他好像又想起什么,随即愤愤地说:“改天回学校给老校长看看,他可说我是中国教育的失败品呢!”
“哈哈哈!”看到自己的学生过得好,陈清泉也变得很开心,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来这里干嘛呢?”
“别提了,我跟你说我正追我隔壁单位一女孩,她家住这里,我是来接她吃饭的!”陈富好奇地问:“对了,他爸是这学校校长,你认识吗?”
陈清泉只是微笑,没有回答陈富,他看见一个女孩从远处走来。
“老陈,你笑得那么奸诈,想啥呢?”陈富莫名其妙。
“陈富,你跟我爸聊啥呢?”陈悦疑惑地望着他们:“你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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