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阿倪在很认真地剥橘子,然后把脱离肉身的橘子皮稳妥地摆在桌上,哗啦一声又把它们撒到地上。我默默地看了她一样,没搞懂这丫头又再干些什么非主流的事,便不想再理会,“嘿”最终还是失败地被她缠住,“像不像”,“什么像不像”,“像不像车祸现场”。

哦。

我的故事很狗血,就是我的男朋友在几年前出车祸去了见耶稣,但是在这之前我已经与他分手2年了,所以阿倪觉得我不会难过,甚至会直呼好爽,总拿这个开玩笑,而这么认为的人不止她一个。

确实我没必要难过,甚至不配去难过。他只是在我的雨季年华出现,然后在还未成熟的青春中早早退幕,似乎就是高考前夕辉夜中充当星星的那一排闪烁着错落灯光的教室窗户,我一抬头便能看见你,格外舒畅倾心,然而这种时光一闪而过,但我们再也无法在夜里进入母校,再也无法在刺眼的日头下准确找到那排窗户时,我便从你身上懂得,爱情有个词儿叫徒劳。宇宙浩瀚之大,你我不值一提。诚然我爱上过你,不然我也不会在街头走着走着便放声痛哭,在夜里惊醒然后抱着被子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流泪,可是那已经是过去很久很久的事了,我并没有被你改变什么,也没有被你写进那柔情的史诗里,因此当阿倪一次次提起那场车祸时,我都能后知后觉地回应一声,哦。

他的葬礼在车祸后的一周,我还是去了,期间他的妈妈和姐姐两人哭天喊地得错落有致,那声音假得连我这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回头便对阿倪说,她们这样有意思吗。阿倪翘了翘嘴角,大张旗鼓的爱呀。这个梗来自于高中时班主任的一句话,那天她一个五十多岁一脚踩进退休边缘的女人,竟然柔情似水地给我们读了仓央嘉措的«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罢了忽一下地说,大张旗鼓的女人才拥有爱情。这句话让我们全班沉默了一段长长的时间,居然有人会用大张旗鼓来描述爱情。原来我听了一宿梵唱,我转过所有经轮,我磕长头拥抱尘埃,我翻遍十万大山也都是大张旗鼓地爱你,这就跟我说我翻遍你的朋友圈,只是为了大张旗鼓地让你知道我爱你,简直要让我三观不正。阿倪听完后笑得在地上抽搐。

但是班主任说的话我是认同的,的确向全世界告知我爱你,更能让爱情走得更稳妥。以前有个哥们儿,有钱有上进心长得帅,什么都好,就一点让他死在爱情脚下不知多少次,他有一个怪癖,不喜欢跟朋友说他的女朋友,甚至不在任何社交网站上提过她,这点固然让他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等等很没有安全感,你想想一个连对自己朋友都不敢公开的人,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小三”了,还是玩一下就甩,其实他就是一怪胎而已。阿倪总是摇着头说十个帅哥九个基,剩下一个肯定脑子有问题,气得那哥们儿直瞪她。

曾经我对他也是这么的大张旗鼓,张扬得仿佛拥有他便拥有世界,哦不,整个宇宙,这种得意劲儿让我走起路来都把屁股翘得老高。他在晚自习期间总会偷偷跑到校外的小士多买两瓶酸奶,然后在教学楼下轻轻叫我,这时我便会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过段时间再嘴角留点儿酸奶渍走进来,反正就是嚣张得校长都知道我俩的事,所以结果理所当然是必须分手了。刚分的那段时间我们约定高考让他们大跌眼镜,考到同一所大学,继续恋爱结婚。但是我都说了,爱情的名字就是徒劳,看过飞蛾扑火的故事吗,飞蛾很喜欢光亮的东西,但它不知道那是火。当我等了他半年后,才忽然发现爱情这种东西哪有一等再等的,走到尽头了就没有了,只是结尾仓促得让我以为还未结束。那一天我刚做完一套物理卷,批改了下看到还是错了四道选择题,哭丧着脸问他这可咋办呀都快一模了,他看着那四个红叉叉摸摸地说,别写了,出去走走。

不要嘛,我就要做对选择题,别诱惑我。

啧啧啧,那你继续做,我要去上补习。

那天晚上我们便因一点小事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加之学校给的压力,我们就这样分开了,仓促得连最后一面都没再见,让我怎么能够意识到这已经结束了,我以为这只是一场闹别扭式的分手,我以为还能和好。你看看啊,最后一次见面时,我们还是那么爱对方,最后一次对话时我们都没有说再见,因为真正说再见的人知道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但我们理应知道的。阿倪皱着眉露出夸张的惋惜表情问我,为什么不发短信补一个再见。因为我们都以为很快能见到对方,短到可以不需要去说,然后爱情就在一个有一个很短的时间里吹散了。就像那只扑火的飞蛾,我们扑向炽热的爱情,得到一拳头握不住的尚存余温的灰烬,已经被打败了。但是飞蛾永远不会离开火焰,即使我恨透了这狼狈的世界,恨透这看不到繁星的大城市的夜空,但我依然活着,就像飞蛾生来为了火焰而活着,就像我并不是为了迎合其他人而活着,就像我总是以为能够遇到能把我当做宇宙的人,就像我爱你。

往后漫长的一段时间我不再爱上别人,漫长得我以为自己失去了爱的能力,其实不过是心里装不下多一人罢了。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是一场笑话,总在最精彩的部分戛然而止,好像可以且听下回分解一样。阿倪后来说在这段时间她很怕见到我,怕我每天醒来眼圈是红的,也不知怎么安慰我,反正就是我一开口气氛就会阴暗下来。

在他的葬礼结束后,我终于松了口气,似乎他的离开是个截点,他已经消失了,不会再有个人在我心头上卡着卡着。阿倪也松了口气然后笑着说,你说他妈跟他姐哭的这么惊天动地简直是真爱啊,哪像你啊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也可以哭给你看啊。

别别别,我怕你了姐姐。阿倪撒腿就跑。

其实那地上的橘子皮一点儿都不像车祸现场,更像宇宙大爆炸,七零八落一团儿糊,可是遥远的距离只能遗憾地让地球人在亿万光年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然后松了一口气,

——哟,原来在那么就之前已经结束过了,现在是新的开始。

我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想念他,只是现在我真的已经不再爱他,即使很多生活的细节上总让我想起他来,可是这只不过是习惯,他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符号,我永远没办法忘记他,随着感情又悲痛褪到真正的回忆。爱情万古永恒,人生来便会爱,爱便会分离,如同宇宙生阴阳,阴阳生心,心生万物,爱情变在其中绵绵不息。

借人物之口,说我的爱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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